三个月后。
初春清晨,楼下,女人牵着一条毛色油亮的金毛犬,倚在一辆租来的黑色休旅车上,笑意盈盈望着李子非捧着一大袋吃食踉跄走出家门,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桶水。
居夜莺仰了下颚,以示问好,朝着休旅车后备箱走去,准备打开。不料,身边的金毛犬竟然毫无征兆欢脱起来,女人手中的绳索抽离,伴着跳跃的步子,随着那小家伙向着李子非奔跳而去。
啊——
娇小的李子非倒地,东西散落一地,一阵怒视。只是,没过一会儿,目光便在金毛犬的热情舔舐中软了下来,露出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神情。
“抱歉啊,米洛就是有点人来疯,还特别喜欢扑倒美女。” 说是这样说,冲上去的居夜莺眼里却只有那些散落一地的食物,她丝毫没去管李子非如何继续被米洛骚扰,捡得欢快。
李子非也不着急立刻起身,先朝着米洛抬眉,回以一个深情的拥抱。待到金毛犬安静了下来,她才机灵地跳了起来,拍了拍粘在针织长衫上的尘土,米洛开心地绕着她跑。
“现在可是风信子花季,怎么想到去哈勒森林凑热闹?你可是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 李子非问道。
“听说那里藏着一家餐厅,还不错。” 居夜莺将东西整理好,摆进后备箱,直接上了驾驶座。
“那要好吃成什么样,值得你亲自开车几小时。” 李子非蹦蹦跳跳跟在身后,刚打开副驾驶座,就被尾随的米诺咬上了针织衫衣角。
还真把它忘了,李子非又关上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随后,车停在了医院公寓楼下。那里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高挑男子,米白色针织上衣,静止在清风摇曳中的落英缤纷下。他正垂眸拨弄着手机,刘海长了些,有些卷,微微在额间轻抚,看着慵懒却矜贵。
居夜莺降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轻念一声:“久等了,上车。”
黎云天抬眸,伴着温暖如春的笑颜,手触向车门把手。
“黎医生,你和米洛坐吧。” 后座车门弹开,露出一张狡黠的笑颜,顺滑的黑发随即泻了下来,音色甜美。
男人浅浅一笑,优雅地点了点头,还极其绅士帮着李子非挡头,待到她出了车厢,便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李子非是出来了,但却怎么也塞不回米洛这条金毛犬,任凭坑蒙拐骗,最后连踹狗屁股都用上了,米洛依旧不为所动,死死粘在李子非脚下,憨态可掬。
“李子非,米洛可不能坐副驾驶,你抱着也不行,自己想办法。” 居夜莺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瞥了眼电子时钟,催促一声,“快点,还要去接人呢。”
“再等一下,我和米洛好好说说。” 李子非蹲下身子,对上一双无辜且炙热的小眼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给你十分钟,我去次便利店。”
居夜莺利落解开安全带,谢绝了黎云天的陪同,踏在这条镶满绯色落樱的街道上。凌乱微卷的头发长了些,头顶露出原有的发色,扬在风中。微风撩动着她身上极其宽松且不合身的黑色针织衫,隐去了原本凹凸有致的身姿,看着略显空荡,凭白令人生出些许怜悯,仅有那双修长的双腿仍坚定地跨着步子,是她从未褪去的坚毅与逞强。
黎云天望着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她的步伐不及以往轻盈,沉重了些,可能也稳重了些。
“哼,黎医生,怎么连个驾照都没有?”
这辆沉重的休旅车狠狠震了一下后,娇小的李子非抱着米洛坐到了黎云天的身边。她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哪怕音色甜美,这语气却满满怨念,像是撕下了一切阿谀的伪装,冷冷说着,目不斜视。
黎云天的思绪被打断,他礼貌转过了头,道了声:“很抱歉。”
李子非的小心思,他一直记着。
“话说,你是不是也没正儿八经追过女孩子啊?” 李子非将头搁在了乖巧的米洛头上,微微侧脸,狐疑地望向男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疑惑,却仍是一副谦逊礼貌的样子。
“这都三个月了,看你都没什么进展。”
“那我要有什么进展,才算是进展?” 男人继续反问,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进展?” 李子非直起了身子,双眼微眯,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道:“当然就是告白被拒。”
黎云天轻笑一声,未语,抬起了指结分明的右手,想要抚一抚米洛柔顺的毛发。只是,人来疯的金毛犬并不买账,反而果断地别过了头,转过了身,将毛茸茸的屁股对向了男人。黎云天忍不住摇头笑出了声,这才回复道:“你好像并不反感夜莺对我弟弟的关切,却唯独对我这个没什么威胁的男人耿耿于怀。”
要知道,过去三个月,居夜莺这小妮子跑我弟弟家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的,比谁都勤快。
想到这儿,黎云天轻叹一声。
“黎云恒老师是病人,可你就是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 李子非嘴硬狡辩道,虽然她不得不承认黎云天说得没错,但是,居夜莺要去照顾黎云恒,她又能怎么办。她那些酸溜溜的火气,大概也只能发泄在黎云天身上。
“这么说我,你就不怕我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说漏了你对居夜莺的鬼心思?” 万般思绪间,温文尔雅的男人突然反击道。
“你!” 女人睁大了双眼,道:“真是见识了衣冠楚楚,衣冠禽兽。”
黎云天耸肩,轻挑眉间,突然间觉得这个平时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护士原来私底下也是嘴上不饶人。他轻轻点了头,像是颇为认同一般。
“居夜莺一定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嘴巴那么贱,活该活了那么大把年纪,还找不到女朋友!”
这句话还听得耳熟,男人继续点头,笑容却多了一丝灿烂。
“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
后备箱门打开,阳光洒进了车厢,居夜莺在逆光中笑着说。
“我在向黎医生请教新生儿护理知识呢?” 李子非转头赶紧说道,间或向着身侧的男人抛出一个敷衍却含着求饶意味的微笑。
黎云天欣然点头,转身望向了居夜莺。
“云恒哥哥下周是不是又要例行检查了?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来帮忙,这样你就不用特地请假了。” 居夜莺又朝后备箱塞了些食物,细看都是那人爱吃的。
黎云天皱了皱眉,藏好自己的五味陈杂,回应道:“最近的确有几个棘手的新生儿,还真是要麻烦你了,也只有你的话,他才会认真听进去。”
他那个弟弟,亲朋好友的人情,通通不想欠,麻烦居夜莺起来,倒是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可能,那就是所谓的对救命恩人的心理依赖吧,毕竟那场手术前,和他在夕落下谈心的,就只有我一个。” 居夜莺苦涩地笑了笑,关上了后备箱。
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带去的嘘寒问暖,半分来自自己,半分来自叶沐言。
这算哪门子分手啊?
居夜莺轻哼一声,回到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话说,云恒哥哥一直一个人住,也不是长久之计… …” 后面的话,女人觉得太过残酷,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座淡淡嗯了一声,他听懂了居夜莺的意思。“我们作息不同,他又不愿意给我添麻烦,我还在说服他。”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突然,一点都不像是要去郊游的样子。
“好了,打住!等下接到人,你们两位可别这么死气沉沉,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子非一声刻意表达不满的抱怨响起,汽车也跟着发动了。车轮碾碎了落樱,溅起了零星碎瓣,开向了一个未知的倒计时,一颗被激活的定时炸弹,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一定会再爆炸。
至于,未来有多近,又有多远,谁也不知道,也不曾再去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