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绰绰,潜伏在极夜黑暗之中跃跃,然后猛然倾巢而出。
他躲在床底下,浑身紧绷的趴缩在最隐秘角落,吓得他牙齿不住的上下打架,一把捂住嘴巴不让牙齿再活动,但那颤栗瞬间从牙齿转自全身,让他抖如筛糠。
他面前不停的走过赤脚,那赤脚灰黑粗戾,布满深厚像野兽脚掌的茧皮,脚趾镶嵌着枯褐破碎又恶臭的长尖指甲,那尖甲仿佛只要轻轻擦过便能轻易划开他的喉咙。
正当他屏息慌看时,猝不及防有一双黑脚直直停在他眼前,脚尖正对他因惊吓过度而汗濡的额头,老者的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里锣鼓喧天响着。
那双脚停了好一会儿又缓缓走向其他地方,让度分如年的老者这才猛松了口气。
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绝不可能死在这里的,他皱纹满布的脸皮上爬起得意庆幸之色。
突的一张脸从狭窄黑暗床边倒垂坠下至他眼前,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猛的打出一个激灵。
那张脸满是死气呆滞,眼眶镶嵌着污浊灰白的眼仁,眼仁冒出极恶的幽绿,那姑且在他脸上被称作鼻孔的器官,只草草在那地方生出两个外翻的黑色窟窿用来呼吸,此时正不停的喘出粗气,而那一张嘴都布满密集的螺旋状尖利倒刺的锯齿兽牙,这嘴占据了脸的三分之二,延长划拉到耳根边,从里面四溢熏出一股浓浓腐烂腥臭的气味。
他被发现了!
那老者被吓得舌头僵住,只见饿雏血盆大口一咧,恶臭发粘的涎液顺着他狰狞的牙膛狂澜般泄下,那饿雏朝他的方向奋力拱进,他惊恐的缩得远远的,却又听见头顶的床板跃上了东西,不停的挠抓,紧接着起伏无序的低吼响起,震荡得耳膜穿孔般痛疼,床板蹦上漫漫身影,直震得木床摇摇晃晃落灰。
那老者只觉生命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抽得干干净净,他面若死灰般嚅嗫抖动双唇:“谁来救救我”
他瞳孔震颤成小点,只愣愣看着床板被掀开和脚边伸进来的无数地狱之手。
“轰”的一声巨响。
那床终于承受不住这毁天灭地的重量,像天塌下来一样砸在那老者身上,他弓老枯干的身体被一触便散架,那些自地狱恶鬼般的饿雏蜂拥而上,将昏迷的老者从废墟中扒拉出来,四方扯住他的四肢残暴用力,伴随着他痛醒的尖惨叫声的还有那鲜血喷溅的红花,如喷泉飞撒在四周。
这些饿雏像从未吃过食物一般狼吞虎咽,啃咬他的身体、吸吮他的内脏肠子、舔舐他的骨头,将他分食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骨头。
其中一只饿雏在临走前还捡起他被斩断的手掌,长舌一卷将手吞入腹中。
今夜之后,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就真的成为毫无人烟的荒村。
……
天已微微亮,这山村又恢复了死寂的模样,一派死气沉沉,连一只虫子都没有踪迹。
“嘎吱”一声。
是云枝踩到了东西,她诧异抬腿一看,顿时面如菜色。
她脚下是一副只余半截到手掌骨,歪歪扭扭四散在枯枝败叶里,残缺的手掌骨上连附着一些干枯暗红肉筋和涸竭氧化的血丝。
佀檠只继续前行,头也不回道:“注意脚下”
师徒两人估摸着时间,等这里的人被吃完后,才缓缓而来,两人径直向后山走去。
云枝呆呆愣愣的跟着自家师父,盯着他身后拖到脚边的银辫,那银丝如寒雪倾泻而下,像上好的丝绸交错有序的缠绕成辫。
那绝华的银发上应再配一点什么东西,云枝心想,她打量完头发又开始看他白衣,看他拢在身后的手指,那一截手腕皓白精瘦,每一处无不极致展现出游龙惊云般的华色。
云枝心思百转,正当她想得入神,却不料前面的人停下步伐,她直愣愣就要往上撞去……
那前面的人却像早已料到般一个转身,如雪的白袖轻扬,他单掌轻抵住云枝的前额,整个手上罩着薄如蝉翼的手纱,佀檠蹙眉训斥道:“怎么又不看路”
云枝视线紧紧黏在他一张清冷静隽的脸庞上,佀檠一双银眉浓密深沉,白睫安静垂在眼睑上,那符印下的眼睛应是什么样的呢?
佀檠瞧着她那痴傻的模样,不悦道:“你在看什么”
云枝半晌才回转反应过去,她含糊道:“没……没看什么啊”
佀檠语气严厉,像父亲批评子女一遍:“你别忘了你来人界的目的”
“老是这一副魂游天际的模样成何体统”
云枝顿时像泄了气的球一般耸拉着脑袋,低声一副老实挨批模样,扁着嘴应道:“我知道了师父”
佀檠不想再理她,转身看向眼前的水潭,云枝顺着佀檠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潭普普通通的一池清潭,水质清澈,只是那波光粼粼间飘散出淡淡的的黑气扑在二人眼前,那黑气平常人肉眼无法看见,只有如他们这种有法力的人才能察觉出来。
云枝道:“师父,想必这就是那缝隙封印之处吧”
佀檠微微颌首。
云枝又疑惑不解的问道:“照理来说村里人被吃光了,那饿雏应不久之后就开始互相吞噬,应是还没那么快成饿雏将吧?”
又顿悟般扼腕长叹:“哎呀我怎么反应这么迟钝!”
“师父应是想趁饿雏将未出世之前将他诛灭于此!”
佀檠头偏向云枝,银辫擦过云枝的手臂,带起云枝一阵酥麻不适的感觉。
只听他沉静的林籁声音响起:“还算你没笨到家”
“那饿雏将本难形成,形成的条件需集齐天时地利人和”
他缓缓又道:“天时乃雨吞之天,三年前那丫头父母双亡之夜所下倾盆暴雨乃雨吞,雨吞之日出现时必有人因此丧命”
“地利乃环山群绕,最中间地势平缓开阔,然还有一处阴气浓重的地方在附近”
“而人和,便是一村之人都是丧心病狂害过人性命的亡命之徒”
他极冷的脸上划过一丝利色,那利色像刀锋出鞘:“那小丫头之死,这一村人都有责任,冷眼旁观的,落井下石的,都无一例外”
云枝惊叹:“那就算没有那丫头,那这村灭绝也是早晚的事情啊”
佀檠目上符印轻缓淌过月华芳色,他似呢喃着:“从始至终灭绝的只有人性罢了”
云枝沉默不语,她半是认同了师父的说法,还有一半还在期待未泯灭的善良仁慈人心。
……
那清幽淡荡的潭水奇异的平静,水面折透出深郁清亮的光纹,晃晃荡荡间都是生机勃然。
但倾刻间,沉寂冷浸的潭水猛然掀起波澜,那波澜起伏狂宕,水花白泡升腾炸开,水面四溅出巨大的水流湍浪,好似有深渊无丈中有恶兽挣脱枷锁,用尽浑身的力量伏跃而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