佀檠银白的翘睫似厚雪压下,承受不住其重量,弯出清冷掠月般的弧度,他唇畔轻启,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执刑之酷:“神魂之痛如极寒侵入,刺骨灼冻,是极难忍受之痛”
“我从小便要你谨记我族那几乎如遭灭顶之灾的过往,看来你是早已抛却脑后了”
那绝华的男子闭合的眼尾悬起戾色:“潜渊于那战中活下已是极不易,这些年因这伤吃了不少苦”
“你怎么敢!”
云枝心道自己错极了,不敢再狡辩叫嚣,也不敢再求饶,生怕遭到更严厉的惩罚。她浑身发抖如筛子蜷缩成一团,认命般闭上眼,只希望师父能手下留情一些。
佀檠狠下心暗道这次绝不能再心软,他要云枝好好切身体会潜渊这么多年的忍受之痛,要她在几乎是长生不灭的生命中牢牢记住这痛。
他要将云枝锁入寒沥潭小泉,待潜渊好转让他做定夺,也便是对此的一个交代。
他手指轻旋凝起银白之诀,是自己纵容放宽她胡闹至此,他的责任最大,他心中发冷苦涩,低沉沙哑道:“是我过责,才让你酿下如此大错,你入小泉领罚,我于理也应自行入大泉领罚”
云枝如遭雷击般猛得睁开眼睛,杏目中都是不可置信,她唇瓣嗫嚅几下颤然:“师父,是我之错,我心甘情愿受罚,您不必……”
佀檠平静打断她:“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云枝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这么愚昧无知,连累师父受苦受累。
正当云枝在心中恨不得千劈万剜自己时,一道熟悉轻缓的声音插入:“且慢”
只见声音的来源是一名肩若削成的极瘦男子,宽大的蓝白相间的衣袍罩着他几乎有些枯瘦的身上,在走动间浮动,显得空荡极了。他墨发高挽进玉冠,眉眼温润如水般包容万物,然而他发间却浮起雪白的寒霜,渐渐爬上眉眼结冻,后又延伸游走至脖颈和手背的筋脉之中,忽的那些寒霜又快速退散收回,周而复始的让他像从积雪深埋中走出一般。
饶是如此也挡不住他如水般洸朗清湛的柔和神色。涂因在一旁扶住他,在身形些许高大魁梧的涂因对比下,更显得他风吹便散。
佀檠收回凝诀的手势,几步过去扶他坐下,微微皱眉转头责怪般问涂因:“你把潜渊带来做甚”
涂因心想,不是怕你对云枝惩罚太重了么,才将此事全部告诉刚醒的潜渊,他一番好心没好报,可太委屈人了。
还没涂因说话,潜渊气息不稳,有些虚弱的开口:“不怪他,是我执意要来此”
复又转头瞥了一眼地上被捆做一团的云枝,潜渊苍白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把一个女娃娃捆那么紧做什么,还不快解开”
云枝脸上充满了对来此拯救她的两人露出了感激和愧疚之色。
佀檠却是不动,语气冷淡:“这丫头不知分寸,这次绝不能轻饶”
涂因神色有些不屑道:“得了吧,我们当中就你最心疼云枝”
潜渊眉宇间的霜色复又流转起来,他微不可见皱眉忍下,却还是咳嗽两下:“云枝是无意之举,况且我并没涂因所说那么严重,就此揭过吧”
涂因也附和道:“我那会儿太着急了,但其实潜渊真没什么事”
佀檠蹙眉斥道:“他强撑到连气息都不能自制,你跟我说他无事?”
他痛心疾首极了:“你们当我是真瞎了么?!”
云枝那愧意被无限放大,面色泛出羞愧晦暗之色,自己这般胡闹冥顽不灵,还被如此包容,云枝自责的低下头。
潜渊惨白毫无血色脸上忽的透出一丝潮红,随后他语气是固执又是不容他人反驳:“反正不能让云枝去寒沥潭,她年纪和修为都尚浅,怎么扛得住那寒力”
他顿了顿,话锋冷洌又道:“你若强压她去,我便一同前去入那寒沥潭水,受那极寒之力”
云枝急忙为她师父辩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师父没有逼我”
“全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我该死”
长久的僵持下,佀檠喉结滑动,片刻他白睫微颤,他平静的一字一句道:“那好”
“那我便连同她的罚一起受了”
然后心念一动,收回束缚云枝身上的月之丝带。
这话让云枝如坠恶鬼狱渊,让她脸上血色褪尽,她如受惊的兔子发怵,她伸出纤细葱白的手指拽住佀檠的一角衣摆,她喘月的祈求:“不要啊……师父不要……”
“我愿意去受罚,我以后不贪玩,也不捉弄人了”
云枝姝丽娇尤的脸庞爬满张皇失措,她死命的揪紧那白衣,发白的指尖下是皱得变形的衣摆,声音是低伏的哀鸣:“求求师父不要去……”
佀檠满脸都是疲惫失望,他僵硬的转过身消失在原地。
云枝手中的布料也随即消失殆尽,她手在半空中愣愣的还保持着那个抓住衣角的动作,她杏目湿润打转出一抹晶莹水光,她眼皮一眨,那水光便化做两道悔恨的清泪从眼眶中淌下,那眼泪像溃堤决坝的洪水般奔涌不止。
她木木喃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她手如死灰般无力垂下,似受伤的小兽缓缓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无助痛苦呜咽起来,肩膀抖得厉害,泪水也从指缝里溜出来一滴滴砸在地上晕开。
涂因和潜渊两人没想到佀檠会如此决绝,涂因讷讷道:“这木脑袋真是……”
潜渊起身走到云枝身边,沉默的手掌覆上她头顶,似在温柔给予无声的慰道和安抚。
……
佀檠真的去了寒沥潭,先去小泉受了云枝的罚难,然后又在大泉受那更寒冻的罪,众人软硬兼施的拦也拦过劝也劝过,都毫无作用。
子不教父之过,他养育云枝长大,应受也必须得受。
那潭边都是无际的茫茫白雾缭绕,而潭水清澈见底,幽幽水光中泛出冰蓝之色,似会流动的琉璃石般水灵通透,水面上还时不时升腾出寒雾。但一踏进其中,侵骨蚀魂的极寒之气袭卷四肢百骸,没入潭水的部分肢体如无数冰锥穿插而过,那潭底的寒气从脚底窜入,将佀檠浑身冻出白霜,他身形笔直,浑身都是霜色,发尾和白睫都结出密密麻麻的冰棱。佀檠双唇灰白不自觉冷颤,肤色更是惨白得几乎与那一大片寒霜融合,叫人分不清彼此。
云枝远远的看着她的师父,心好似被那寒霜生出的冰锥扎得纵横交错、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