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枝拢在袖中的手指紧握复又松开,他心中不忍,但……
他将所有起伏不定的情绪埋在心底,恨就恨罢,那些不知凡几的迫不得已和狠心的原故,她永远不会知道。
冰冷般的气息让他脱俗般孤沉的脸庞轮廓显得冷硬几分,他反反复复强调暗示自己,才让声线显得极淡:“我需等到你神格完全修复,待你神魂安稳,将当年随你坠落人间那半截与梨树妖体内融为一体的情丝,还有你原身里另半截的一同拔除……”
然后再一起剜出你的痴念和沉睡的部分不该存在的记忆,你方能重回神界。
阮忨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心的,他心系苍生心系万物,他怜爱世人,却独独一点爱都不肯施舍于她,她早该明白的,她只觉得万年前的自己悲哀可笑至极。
阮刓再睁开眼时,她眼中的水光全部回转,只剩面对求者的清冷和孤傲,她语气带着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从容平静。
她道:“那情丝早就该消失了,我如今与你相安无事,我修我的神格,你等你的拔情丝那天”
“当那天全部到来,我对你的情爱纠葛将全部覆灭”
也是我将你彻彻底底放下忘却,与你形同陌路的开始。
伏见枝目上那流转的符印仿佛在颤颤悲鸣,他面露出一丝苦涩不堪,极轻应道:“好……”
阮忨仿佛毫无留恋般无情与他擦肩而过,转身之间,玄袍身影翩若惊鸿如画卷般展开。
刹那之间,阮忨的背影与那尘封万年记忆中的冰冷坠入玄天河然后沦落万千凡尘的皎白轮廓逐渐重叠在一起。
伏见枝一遍一遍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他在一遍一遍怀疑自己的决定,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收紧,使他几乎像是窒息般透不过气。
神魔自混沌上古时代便存在,各自相安无事,但漫长的岁月里,总有贪婪的一方想要打破亘古的平衡。终于上古神魔大战一触即发,世间生灵涂炭寸草不生,神族众人以肉身为祭的代价将魔族驱逐于太圳墟。两族死伤惨重,神族更是只余数人。
但漫长的时间让死魂怨气在神魔战场潜滋暗长,恶念蠢蠢欲动。
两万三千年前神族族长之子佀檠察觉于此,本想效仿当年以自身为祭将其怨气净化,但遭到其余神族人极力反对,自古以来太强大的种族子嗣都艰难,尤其是神魔两族。但魔族生命力顽强,如蔓草难除。
神界,众人将佀檠拦住。
涂因棱角分明的脸庞都是焦急:“佀檠,当年你父亲以自身净化涤生之力加之领族人献祭才将魔族驱逐于太圳墟,我族只剩寥寥十一人”
出水芙蓉般的白萤也附和:“你又身怀净化涤生之力,我们绝不能放任你做出此等冲动之事!”
一旁剩余人也道:“是啊,定有其他办法”
佀檠白衫银发身长玉立,银发成辫垂至脚跟,双目也是银白皓霜之色,他极卷长的白睫微微颤着,林籁般的声音发苦发涩:“那怨气如若不管不顾,我怕终有一日重蹈覆辙……”
那侥幸在战场存活慈眉善目的老者,轻轻叹道:“檠儿,你父亲殒落保下你一人已是不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得以自身为祭”
最后商议将蕴含大部分净化涤生之力的佀檠双目取出一只镇压那无数怨气之魂,再汇聚众人神力加之封印。
后来佀檠只剩一只眼,被取出的蕴含净化涤生之力的那只眼睛失去了光化如覆上一层灰暗的霾色,如宝珠蒙尘。他失了大部分神力也开始虚弱,便一直独自修炼,见院中父亲种下的一棵长生树自父亲殒落后便如同枯败般从未开过花。
他觉得难受极了,顿觉一个人在长久的岁月里太寂凉太孤独太难捱了,连一朵花都不肯为他开。
佀檠执拗的将剩下的那只眼珠剜出,将那皓白洁霜之力洒至那长生树上,试图让他为自己那枯燥的日子开上灿烂的纯色。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光秃秃的枝桠缓缓开出第一朵剔透如月光般的冰晶般莹白棱花,那一朵极美极亮,潋着淡淡生命之光,然后跟着忽然间绽放无数的棱光至满树,繁花锦簇般缀满枝头,可都比不上那第一朵耀眼通透无暇。
这花几乎映亮了佀檠枯燥无味的日子。
他每日孜孜不倦欣赏那灿然的长生树,心中的念想有了寄托。
后来那第一朵,也是最颜色最娇的那朵生出了神格,许是得他涤生之力的原故,那朵花从枝桠坠下落地化成了嘤嘤啼哭的女婴,他满怀复杂情绪的将他抱在怀里,用他雪白的外袍将女婴裹成小小一团。
他毫无光泽灰蒙一片的眼珠流下一滴水珠,是对生命降临的期待;是对亲人的思念;是对父亲殒落的伤怀。
佀檠想这大抵是长生树给予他的礼物和希翼,他的念想结出了果实,有了着落。
他睁得大大的雾霭眼珠看着怀中的小生命,惨雾缭绕般的暗淡眼珠吓得女婴浑身发抖,猛的爆发出惊人的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肉肉的小脸憋得通红发紫,他手足无措般急忙在自己眼上虚空画下一道银白的浅淡而苍劲有力的符字,符印之力游走在他双目上,才让他空洞的双目堪堪闭合,看着怀抱里的小人儿停止哭泣,呼吸也逐渐平和下来,将自己的手指握住津津有味含在嘴里吸吮,他才松了一口气,他嘴角不自觉弯起,带着慈爱和温柔。
他声线带着抚平一切的烦恼的静色,像那月下圈圈波纹澜淡的湖水声弹过,他说:“你自长生树雪白枝头诞生,我希望你如轻盈云朵般无忧,便将你唤作云枝”
他对她有太多期盼和寄托。
他将以许多身份抚养她,以父亲、兄长、师父、朋友的身份看其生见其长。
他几乎想倾尽所有去给予云枝成长过程中的快乐,云枝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他便也将母亲的责任也揽其身。
云枝是神族漫长岁月里孕育出的新生命,不负众望的被众人呵护宠爱,真真是捧着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