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而过，寒风凛冽带走最后一丝温暖。
昏暗的柴屋内，隐约能看见潮湿的墙角有老鼠钻出，四周的墙皮脱落露出腐烂潮湿的墙体，上面烂出大小不一的洞，稀稀拉拉的都是蟑螂爬上爬下，屋内都是一股子恶臭和霉味。
唯一的光亮来源是墙上破烂的拳头大小的洞，月光从狭窄的洞中照射在柴堆角落蜷缩着女子脸上。
那女子双眼空洞像干涸的河底没有光泽和生气，痩骨嶙峋得像风中枯败的残花。
那女子一张脸纵横交错都是烧伤和刀疤，右眼也被高温烫得粘合了小半向下耸拉翻卷着，眉毛和大半头发也被烧焦落出粉色的头皮，只有脑后还挂着稀稀疏疏的头发。嘴唇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得模样，只露一侧被火烧烂的森森牙膛，隐隐可见口中烧得血肉模糊糜烂没有一寸好肉的地方。
这模样让人不寒而栗，比那地狱恶鬼还要可怖上几分，让人作呕。
她的手背摇摇晃晃飘落一片白色，然后融成水痕，她抬起污浊的眼眸费力般看向那洞，洞外零零散散的从夜空落下雪。
下雪了啊，和永生难忘的那晚一样。
她的眼眶湿润，打转出一抹水光，显得一张脸难看又滑稽，令人哭笑不得。
黑暗中忽的出现一抹身穿玄衣披风的身影，她身上还着点点雪花，扑簌簌随着她的动作落下，阮忨掩面一拂，随着动作袍角露出一侧雪白衣角。
她语气难掩嫌弃：“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那蜷缩的女子立马手足无措躲藏进柴堆中，丝毫不在意那些柴堆中的荆棘倒刺刮皮她的衣物和皮肤。
阮忨面无表情道：“是你唤我，我才来此”
那女子听后迟钝了半晌，却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紧紧揪住阮忨的袍子，目中难掩祈求，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口中那些刚愈合的伤口因动作而血淋淋裂开，她嘴巴含着一口化脓的血水涌出随着牙膛流出，甚至溅到阮忨衣袍上，却因为伤得太深半天蹦哒不出一个字。
阮忨丝毫不减清冷面色，似是没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袍，她只是伸出冰冷的手掌，怜悯般轻轻按在她头上。
那凄惨可怜女子的记忆便自她手掌钻入她心念中……
大雪弥漫，面容淡雅脱俗的女子撑一把三十六竹骨纸伞在雪中静立，风雪交加，扬起她宽大繁复精致的紫袍，雪掩进乌黑云髻。
楼亭中匆匆走出一男子，搂住女子，将她带入檐下，伸手刮她翘鼻，语气尽是宠溺：“那雪再好看，也不能顶着风寒瞧啊”
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序郎，南边少有下雪，我从小到大也不曾见过几次”
那被唤作序郎的男子无奈道：“等我娶你回北边，叫你天天看个够”
女子唤作菡桑。
菡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伢子卖进栖楼，从小见多了辱骂毒打，一心只想有朝一日赎回卖身契离开这人心复杂的地方，找个小地方，过清闲自在的日子。她是江南栖楼名动一时的美貌戏伶，她一曲相思辞伤情动听、悠扬千里、摄人心弦，许多好听曲子的公子贵人都不远千里来此只为听上一曲，更有者一掷千金只为见佳人一面，那些风流公子更是为求娶菡桑大打出手。
宋戚序也是闻名从遥远的北边来此听曲的俊俏公子哥，不同于别的爱献殷勤巴巴奉上银锭铜臭、垂涎她美貌的公子一般，宋戚序每每只在楼上包厢窗边静静欣赏，时不时差人送上一些她没见过的有趣玩意儿，除此以外从不叨扰。
日子久了，那些打着心思来此无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依旧在从未换过的包厢静静捧着热茶观看，倒让菡桑熟悉了面孔。
每每唱上那相思辞，宋戚序那目光炙热投向便让菡桑不能忽视，遥遥相望，两人目光触及，都是那男子的炯炯双眼含着温润清浅的笑容，让未通男女之情的少女眉眼羞涩红了脸颊，暗生情愫。
少女夜寐难眠，梦中都是那俊俏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和孜孜不倦送来的礼物。
有一日，厢中男子听觉台下唱戏的语调与平时有许些变化，他目光微微闪烁，侧身对身边小厮吩咐几句。
菡桑正在镜前卸下发中的头钗，便闻管事的妈妈高高兴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小木盒：“你看看这宋公子送什么东西来了”
菡桑侧身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共十二格，每一格都置着拿米纸精巧裹的糖丸。
那管事妈妈笑道：“连我今早都没察觉你嗓子受了风寒，这宋公子倒体贴入微听你那开头那几句便察觉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菡桑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压上浅浅阴影，让旁人瞧不见她表情。
管事妈妈早已习惯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轻叹劝道：“进来戏楼的人都想着攒够银钱赎回契纸离开这地方，有些人一辈子就消弥在这木楼红台里”
“你是个好福分的，想替你赎身的人一大把，如今又遇上个对你上心的，何不趁着年轻颜色好的时候跟着他离开”
顿了顿又话锋一转道：“难不成非要执着你那傲气等着人老珠黄再草率择人了却？”
菡桑扣上盒子，手指来回摩挲着盒身，声音发哑，只喃喃念叨：“这是枇杷膏制的糖丸吧”
见菡桑并不回话，她语重心长轻声道：“你也知道凭我们偷偷摸摸存的那点银钱赎身得到猴年马月去了？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也想你离开这个地方过好日子啊桑丫头，”
“唉……”她摇头便快步离开。
是啊，如今她这几年名动江南，身价也跟着猛涨，那些高额的打赏和贵重的金银首饰大部分到不了她手里，靠自己存下的银钱到赎身的日子真的难捱。
她伸手握起桌前的头钗，握得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握得指节发白，越渐用力，那头钗尖端便猛得扎进了她手心，从指缝里蜿蜒流淌出血色，顺着戏服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但她仿佛无丝毫察觉。
她的眼眶微红，面色苍白如纸，加之浑身颤抖使她重重喘气。
是啊，她好不甘心，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短短数年韶华败在这戏楼中。
菡桑抿紧红润的朱唇，看着镜子里那惊心动魄的婉丽容貌，她勾起唇角，一寸一寸抚上自己的脸，雪白柔嫩的肌肤都是她每天入睡仔仔细细擦上昂贵润膏的成果。
她眼中一片平静清明，一字一句却都是发狠：“绝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