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
乌泱泱的妖群，对着伏在地上的女子指指点点，一片不堪入耳的谩骂。
“修为低贱也就罢了，找什么不好非要与那自私丑恶的人相爱通婚！”
“丢尽我们妖族的脸”
“那胆小卑鄙的人早就抛弃你啦！”
“带着你那半妖贱种和你那人族夫君一起去死吧！”
女子垂泪倔犟的抱紧怀里的人，承受着妖族同胞的拳打脚踢，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憔悴的脸都是泪痕。
妖有大族狐族，狐族善媚，容貌极佳，狐中容貌出色者必属银狐。
人族与妖族形同水火，更不容许与之相爱繁衍。
妖族与人族通婚诞下的孩子夭折率极高，勉强存活下来也不过十二年必死无疑，加之妖族本就弱肉强食、子嗣艰难。
小小的孩子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问他娘亲：“娘亲，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讨厌我呢？阿无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阿无的头被揉揉：“阿无没有错，错的是贪婪的大人们，错的是你爹无情无义抛弃我们”
……
真烦啊。
不过是吞了一颗银狐元珠，天天都被这梦魇纠缠。
阮忨睁开眼，默默的在心里记上一笔。
以后决不能跟拿元珠做交换的妖有好相与的份！
阮忨翻个身准备继续睡的时候，门“叩叩叩”三声，不等阮忨说话便“吱呀”开了。
“姐姐，快起来了”
见妤沉进来，阮忨无可奈何的起了身，别别扭扭的套上白衫，松松垮垮的颓废又慵懒，丝绸般顺滑的灰丝只用一根梨枝在脑后松散固定着，梨枝上的两朵梨花花瓣微微内卷，里面柔软娇嫩的花蕊呈紫红还点缀着一点黄芯，还有零星几朵小花苞，衬得阮忨清冷的脸带着几分娇韵气。
妤沉拿起一旁的玄色披风，无奈道：“把这个穿上，进了风可不行”
慢吞吞的出了房门，见无垢正呆呆站在梨树下，那生机勃勃树枝覆盖住了整个院子，枝叶里落下点点光斑，飘浮而下的花瓣让院子遍地都是梨雪。
而无垢不同昨日浑身破烂落魄，今日换上一身崭新的灰衫，洗去灰尘的脸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白净小脸，眼睛亮如星辰，只是有些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
阮忨一瞧眼睛都亮了。
一看就是圆圆软软糯糯的好捏！
说时迟那时快，阮忨一扫平时的惰态动作快得像只兔子让两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上去就是面无表情上下左右开弓拉扯无垢的小肉脸。
嗯，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好捏。
妤沉抿紧了嘴上去就拉下她的手，愤愤道：“下手没轻没重的”
无垢的两边脸颊被扯得通红，满脸委屈捂着脸：“妤姐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嘛，为什么阮姐姐要这么对我”
“脸这么软，不就是长给我摸的么”阮忨撇嘴，小声嘟囔道。
妤沉娇嗔的看了一眼阮忨，然后揉揉无垢的头，柔声道：“她就是这样，不要见怪”
见着无垢眼里都是水雾，阮忨忍住了上手捏的冲动，面无表情垂眼看他：“你如今是身无外物、孤身一人，我既答应收留庇护于你，你如今便是我弟子，我刓隐舍虽寥寥几人，便也有诸些不成文的规矩”
只听她顿了顿又道：“当然，你现在反悔也可，我会送你离开，为你寻一个饱食暖衣的去处”
无垢低头抿紧嘴唇，让人看不清楚情绪。
忽的抬头，小小的脑袋扬着：“我绝不反悔！”
纯真小脸上满是坚定，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像潺潺流淌的溪流，倒映出面前的女人。
平庸终将被称为低劣，他不甘平庸，不甘成为尘世间最不起眼的渺渺蜉蝣。
假如他足够强大，便没任何人能左右他的性命，使他担惊受怕，日日消殆尊严伏低做小。
她转身，发间的梨花微微颤抖，只听她一字一句道：“你且听好”
似有微风刮过细嫩柔滑的脸颊，带起额前的数根灰丝扬起，激起阮忨一阵咳嗽，她长长的白袖掩面：“如今你便成为我唯一的弟子，无须跪拜，但你需谨记三条舍规”
“封心绝爱，淡去负绪，潜心修行”
不知阮忨如何走近无垢，冰凉纤细的玉指点上无垢的额头，似有一丝赤光从她指间溢出然后隐没在无光额间。
恍惚之间，无垢记起前六世，每一世都匆匆掠过阮忨的清薄的身姿和冷漠的脸庞。
“我与你有些渊源，但不必多此上心”阮忨随意回应一句。
那头只见妤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瓷碟上前，里面只孤零零一粒药丸，那药丸刚好入口合适，散发着温润白色珠光，丸身又好似萦绕着几丝粉气。
阮忨捻起药丸送入那略显苍白的双唇，那药丸入口即化，滑过喉咙间，唇齿留香带着一丝清甜。
忽的，原本都是雪白梨花的梨树缓缓结出两个青色拇指般大的果子，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妤沉见此，忙道：“姐姐，结求果了”
阮忨颔首，片刻又淡淡的掀起眼皮，微寒对着无垢道：“那枚没入你额头的是朔印，你有身死之难时我便可感知你所在之处，这段时间随妤沉归整舍里的大小事物…勿念”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踪影。
妤沉温柔的笑：“无垢，她就是这样不爱笑，可她的心肠却比谁都要软”
无垢弯了弯嘴角，乖道：“妤姐姐我知道的，师父嘴硬心软”
是啊，那人惯会板脸，不苟言笑，可她那颗心是最柔软细腻的。
人有千百种，有罗刹脸菩萨心的，有笑面虎的，也有那人前谄媚奉承人后下手狠毒伸爪便要掏人心肝脾肺肾的。
人、妖、魔、鬼、仙虽其中有水火不容，虽地位和境遇不同、所化面容不同，但那所作所为却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不过都皆在一念之间罢了。
“走吧，教你些东西，指不定她回来时便要带着你去四方游走收集应果了”妤沉边笑眯眯好整以暇说道，身后跟着灰衫的小少年。
……
刓隐舍，是所求者以自身等同珍贵之物换取任何东西的地方，所求者须得虔诚祈祷。
祈祷之愿以梨树结求果，愿成以落地为应果。
梨树为大妖妤沉所化，花开不败，长久不衰。
梨同离，却又寓意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