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的颜色浓烈,点缀着星。
有微风拂过竹林,竹林深处踱步出曼妙身姿,来人从头到脚裹着一层厚厚的玄色衣衫,袍角绣着简单精致的银边,只露出一双如幽深寒潭雾气般的水光杏眼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这人裹得太过严实,只能依稀从身形和步伐辨别出是个年轻女子。
离她不远处是一处竹屋,竹屋周围圈起了竹篱,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梨树,满树都是摇摇欲坠的纯白色皎洁花朵,随着风飘落在院子里,满地花瓣。
树下有亮光,是一身穿白衫的女子手提灯笼静静等候。
见竹篱外走进的身影才缓缓展开温暖明净的笑容道:“姐姐~”
这一笑感觉那梨花都泛着淡淡萤光。
听闻这一声呼唤的女子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极清冷的面容,趁着月光才看清女子的眼珠和发丝都是灰色,发丝带着淡淡的枯败死气,好在眼珠幽幽像沼泽般吸人。她的肌肤是一种长久不见光的苍白,但泛着粉嫩通透的光泽,减轻了发丝带来的几分死气。鸦色的睫羽盖过里面的情绪,叫人看不透,潋滟尽了,也惑人极了。
如果说白衫女子是柔软明净的月光,那她便是月光洒在寒潭边的沁意白雪,久久不化。
阮忨挑起黛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个小孩,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难道说……”妤沉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确定的问:“那你带回来了吗”
“我不带回来,这赖皮子也会跟着一起”阮忨带着一丝恼怒:“还不出来,当我不知道你跟着我一路了么?”
竹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旁的矮竹里才磨磨蹭蹭出来一瘦小的男孩,那男孩十一二岁,瘦得像个猴儿,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似是阮忨的语气不大好,这孩子半边身子都藏进了矮竹里,只露出一张花猫似的小脸,满眼水光,畏畏缩缩道:“大姐姐,我不是故意跟着的,大姐姐身上带着我娘亲的味道……”
阮忨与妤沉相视一眼带着些无奈。
妤沉靠近阮忨耳边小声:“我看那八成是那银狐女身上的元珠味太重,让这小半妖闻了去”
顿了顿又越发小声嘀咕:“那狐女换后让我们收留她这半妖儿子,但姐姐也是婉拒了的,不想那银狐女知道自己此来凶多吉少,倒是先斩后奏”
阮忨恨铁不成钢:“这狡诈的狐狸死前估计跟这小半妖说了什么,我这元珠还没消化掉,不然也不会一路上甩也甩不掉”
阮忨瞟了一眼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小孩:“你娘亲都交代你什么了?”
那小孩满眼的水光便汇聚一处然后奔涌而出,淌在破烂不堪的衣襟上,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掌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哽咽着:“娘亲说她用元珠换你收留我,让我跟着你,还让我听话叫你娘亲”
“别瞎叫,你娘明明是用她的元珠换取你的一条小命,半妖本就活不长久,唯一的法子便是一命换一命,你娘修为低微使不出那换命的法子,这才求了我,她本就孱弱加之取出了元珠更是活不成”
阮忨咬牙切齿,眉眼一横,声音又冷了几分:“死后还不忘倒打一耙,当真是狡诈无比的狐狸!”
“大姐姐对不住……”
“我都知道的,从小就有人骂我半妖,说我血统不纯,饶是有幸从娘胎里存活也活不过十二,娘亲骗人我都知道的……”
小孩哭花了脸,双眼通红,声音也跟着嘶哑:“可是只有大姐姐身上有娘亲最后留在世间的味道……呜呜呜”
妤沉见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用手拍了拍阮忨的背,顺了顺气:“姐姐,那狐女取了元珠连她孩子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这孩子也怪懂事的,不过是左右家里添副碗筷罢了,别气坏了自己”
阮忨这才平复情绪,揉揉太阳穴。
罢了罢了,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要错也是她娘的错,左右不过是多一张吃饭的嘴,何故生些气给自己受。
阮忨看着那孩子干净澈透的眼睛带着倔犟和落寞,她思绪飘远,似在回忆什么。
半响她才回过神,见妤沉担忧的看着她。
她也心软了罢。
阮忨冷淡了眉眼:“小半妖,你唤作什么?”
“娘亲只唤我阿无…”似是鼓足了勇气,他钻出了竹林,靠近了竹屋。
阮忨踱步沉吟:“阿无…阿无…”突得转身看着低头盯着地下两只小脏手无处安放的阿无,语气放软了几分:“便叫你无垢吧,希望你身上干净一些”
无垢抬头看,看见那一双幽潭雾气弥漫的眼微微眯起,听见她似瓷器般叮鸣的声音在响。
“无垢,你的血统注定了你的所为都与世间背道而驰,我愿你从此不会因半妖的身份而迷茫劣途,愿你在这阴险荒乱的世间能依旧坚定心中的正,愿你能洗尽铅华剔透根本而无垢。
刹那,风吹起梨枝上的簌簌花瓣纷纷扬扬落地成雪,阮忨抬眉,白的花与玄的衣各为千秋使这清冷的女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柔和的气息。
小无垢抓住俯视自己那人的衣袖,耳边忽然响起娘亲说的话。
你会遇见一个人,那时候你的所有不甘和屈辱都将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