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烛翊篇·一
世间初开,分得天、地、人三界。
天存三神,恰比拟天地奥秘中冰川、光热与风雾,从中幻化而生。
三神之一,因天地而生灵,由火光存名。
其名烛翊。
她顶着上神的名头,以做事没谱、不修边幅而驰名天界,若是细数她犯下的罪状……当真数不胜数。
她成日里游手好闲。
只为了试验自己的能力,她便燃起火焰拉起长线从南到北,结果洞穿了一路的窟窿,险些将路过的仙家……都跌去人界。
她路经炼药炉,本是好意想让那火焰烧得更旺,怎不料技术不精令火焰脱手,将里头的成丹烧成齑粉。
她看着月老房内,那如同纺织般细密而又错综复杂的红线,招猫逗狗间搅成一团,无法还原……这月老辛勤了数月的成果,朝夕归零,教老人家泪洒当场。
除了动手能力极强,她唯一爱好便是看书。
尤其偏爱司命手上的那本……天下命格书。
司命如何肯借?她便潜入屋里,抱着命格书只当话本子看。
若是遇上什么难舍难分、悲剧结尾,她便不满意了。她咬着笔杆子,思绪刹那如泉喷涌,大笔一挥添上几句!
若有门下小仙上前劝阻,烛翊未能尽兴,便拉着小仙出去贿赂两句,她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东窗事发被司命发现。
最后,在她临走前,就连司命家中传信的仙鹤都不放过,皆被烛翊拔了毛做成羽毛扇。
好好的仙鹤变成一只只秃鸡,最后皆羞愤而死。
……总之,烛翊搅得天界鸡犬不宁,被司命暗暗恨上了。
为仙者本该如缔忱那般心无杂念、清心寡欲,奈何烛翊偏生有着令人抓狂的本事,令众仙家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月老与司命本就是一家人,在对抗烛翊这件事上,更是达成了共识。
然,天界尚且如此,地府却不在她的势力范围内,于是暂时逃过一劫,平安顺遂。
综上所述,烛翊的名字在天界,便成了一个众仙口中的形容词。
一个自诞生以来,便受得万嫌、避之唯恐不及的词。
即便臭名昭著,烛翊依旧是个我行我素的主。
行事作风无拘无束,忘性大,心比忘性还要大,堪称天界的一股清流。
对烛翊,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其余二神之一的漾临,也是看不惯。
这成天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没个正形,就看她敞着衣裳半落,皆松松垮垮挂在肩上,打着哈欠眼冒泪花……哪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漾临这个洁癖入骨的上神,生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折寿。
自然,除了不喜欢烛翊,他对其余仙家也是如此。
漾临平日里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亦不曾见他与何人热络亲近。除了跟在他身畔的白猫,谁人见了他,漾临皆是一副欠了钱的模样。
烛翊与漾临,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倒也登对。
因此,整个天界也只有漾临与烛翊的府邸,没有安排小仙伺候起居。
一个生性孤僻,见谁都烦,一个是心比天大,谁见都嫌。
烛翊没有朋友,整日里对着这又空又大的府邸,越发寂寞。这心上空落得久了,又忍不住萌生些新念头来。
她望着临着那头的屋舍突发奇想,好奇某人每天的生活,是不是也像她这般无趣。
于是,烛翊心潮澎湃,一个翻身就溜进了漾临的院落里。
放眼望去,被风修剪规整的草地,摆放对称的家具,一尘不染的、几乎能用来照镜子的地面……哦,还有一只正在午睡的白猫。
惊得烛翊鼓掌赞叹:“不愧是漾临……!”
原来他平日里不出门,闲着就搁家打扫卫生?这趣味当真特别!就是不知,他可否愿意移驾她处,发动他的爱好。
她心里如此动静。
参观归参观,烛翊并不想打草惊蛇,便小心翼翼猫着腰进入,蹑手蹑脚的,就连猫都害怕惊醒。
越过重重关卡,烛翊正庆幸自己没被发现,伴随着缓缓深入,却听见里屋传来流水声。
烛翊躲在门后凑近一看,景色,美不胜收。
假山温泉,湿气氤氲,屏风将他绰约的身姿虚掩着,勾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烛翊倏地想通了,难怪没发现她,原来是洁癖上神正在沐浴!
而她目光从屏风处移开,又望见不远处的桌上,正明晃晃的摆着他平日里总不离身的折扇。
……这不是故意引她犯罪嘛!
烛翊舔了舔嘴唇,双眼发光,伸手便想顺出去玩上一玩。
怎料折扇之上附着着漾临的风雾神力,烛翊刚一接近就被刺痛得怪叫出声。
彼时心里暗骂,知道大事不妙。
她刚要跑,一扭头,这眉眼疏离的男子,不知何时裹好了一身衣物……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其人眉目如星,鼻唇似雕琢,沾染水汽的湿发如瀑泻下,衣衫微敞,几乎剔透的胸膛上透着些氤氲雾气,好似自生月华。
细腻的肌肤坠着几颗晶莹的水珠,一路淌进了衣衫底,令人随着视线浮想联翩。
……好一副美人出浴图!
烛翊抬头尴尬道:“好巧啊,居然在你家碰见你哈哈哈……”
美人眉间微蹙,阴黑着一张精致容颜,一字一顿:“……烛,翊?”
在折扇刹那回到漾临手上的那瞬间,烛翊深知大事不妙,于是拔腿就跑。
这动静惊醒了隔壁软塌之上的酣睡白猫,轻巧跳下,追着烛翊张口猛咬。
烛翊捂着屁股连连惨叫。
而后幸得被漾临制止,他摇着头,将白猫往手臂一兜,宠溺道:“平日里山珍海味还未惯坏你的舌头?怎么对这等脏东西都下得去口,莫伤了脾胃。”
烛翊脚上一顿,回身瞠目道:“……谁是脏东西啊喂!”
漾临缓缓抬眸,似是对自己微微一笑,腕上折扇轻掩口鼻。
而后,烛翊便看着他一把折扇将自己掀飞出去,从院落着头,横生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外摔了个狗吃屎。
于是,今日探屋之旅,结束。
烛翊起身,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骂骂咧咧。
人家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奈何她是烛翊,从不吸取教训。
这次没偷到手,她便转换思路,立志下次……深夜去偷!
烛翊走得累了,恰好路经一片树林,便三两下爬上枝干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恰好黄昏。她睨着树下蹲着个女仙,好像是个生面孔。
烛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恰好将女仙对着池水孤芳自赏的话语,统统收入耳中。而后兀自咂嘴感叹,又是个对缔忱皮囊白白动了心思的姑娘。
烛翊懒散的卧在枝上打了个哈欠,居高临下好心劝阻。没成想,女仙非但不领情,反倒恼羞成怒把她骂了一通。
女仙抓着凉施挂在嘴边的话,说烛翊才是未来的一大变故。
没成想一语成谶。
最后女仙气哼哼的走了,留下烛翊一脸无辜。
烛翊回去后一问才知,那气哼哼的女仙是凉施带上天界的,其名胤沅,职责看守百花百草。
可胤沅万不该对缔忱起心思。
天界皆知,缔忱上神由冰川幻化,远近闻名的不近人情,是个天生就没有七情六欲的冷淡家伙。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女仙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将那无心人都撩拨得动了心,天界便又多了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错不错。
于是,烛翊便将二人的消息放在心上,关注得很。
一日,烛翊出行,迎面便撞上司命离开缔忱府邸,急着夺门而出的同时,司命脸上白里发绿、绿里发紫……变换得很是诡异。
紧接着便听说,缔忱府邸的锅,炸了。
烛翊这才大彻大悟,原来一切归功于胤沅的功力深厚!而后笑得合不拢嘴,满床打滚。
烛翊便是这样一个心大的主。
然,纵是她在天界横着走,也会给一人薄面。
——凉施上仙。
其位高权重,可占星卜卦看得天相,为众生指引归去来路。是比拟幻化三神的长者,不轻易露面,众仙神对其无不敬畏。
即便如此,却无人记得她是何模样。
一日,烛翊受仙童相邀,前往月树玄池。
烛翊上前叩叩月树,呼唤几声,枝头叶梢与池水便泛起零星光点。
光点聚拢,从树身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只这女子模样笼在白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听凉施放眼万物,道自己时日无多,见烛翊无心接任天界,随后便讲起了个故事。
凉施道天地本无星辰,是世上消陨的生灵不愿离世,便在天际化做一颗星石。
当再无遗憾,便会以最后的绚烂陨落世间,划破长空,这才是生命最终的消亡。
这绚烂若是遇上有缘人,就能实现其一个愿望。
“等凉施消亡,可会变作那一颗星石,驻留世间?”烛翊直白发问。
“或是如此。”凉施答,“我不过得幸,有了今时造化。倘若他时入下凡尘,生老病死亦是寻常,我与世间万物本无区别。”
凉施又道:“然,世间万物因情感而存,此乃万物之根。或许你我也并不例外。”
她这番话,好似意有所指。
烛翊不解:“你我都成了仙神,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
这不就手一挥的事儿嘛。
凉施笑着摇头:“这世间,多得是求而不得。世事最难料者,唯情字无二。可令生灵昼夜白头,肝肠寸断。”
闻言,烛翊面目骇然:“还会死呢?情为何物,居然这么惊险?!”
凉施笑而不答,却道:“恰好今日得闲,不如我也替翊儿你算算情缘?”
烛翊一怔,猛然摇头,边走边退:“不不不不用了!谁都不值得我冒这般风险,是花不香还是草不绿?!好好活着比什么不强!我走了我走了,留步留步!”
而后头也不回的跑路了。
凉施笑罢,缓缓摇头:“天意如此,谁人能够逆天而为。”
凉施说,烛翊的有缘人,会在一日异色流星的尽头等她。
没成想,凉施后来也对漾临说了同样的一番话,而烛翊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