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洲的住处是一座滨江高楼里的平层大宅。
之所以选在那儿,是因为他喜欢高高地俯视那一条蜿蜒而过的江带,在旭日初升和落日余晖里阅尽千帆,在夜色旖旎和灯火璀璨中回想过往、希冀未来。
回到家坐进沙发,整个人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这一段时间的奔波令陆一洲感觉疲惫。一个刚获批的药品要投产,几个新药在研发,一些跨国业务需要他亲自洽谈,出国前他还去了一次食药监管局,酒意阑珊应酬到第二天凌晨。
又想到了白盈然,不管何时何地,她总是他心头最温软的所在。当初执意把海恒的总部改设在S市,难道没有一点她的原因?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哪怕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呢。
天随人愿,他庆幸她已在自己身边。下了飞机本该回家休息,他却风尘仆仆赶回公司,只为看看她在做什么,然后就偏巧不巧地看到了她的那些文字。
他心里的惊艳参杂着喜悦,他想看她写的东西,想从中了解她的经历、思想和情感。他本想忍到晚上再睡,这样可以顺利倒好时差。但一想到白盈然,心里就充满温馨和希望,精神一松弛,更难挡疲倦来袭,片刻便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等他睁开眼,已是夜阑人静。
他起身洗澡,吃了些东西,神清气爽地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想着白盈然是否会遵从他的那个“总裁命令”。
邮件是晚上十点多发过来的。他打开邮件,下载打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直到凌晨三点。
他睡意全无,索性拿起那叠刚看完的厚厚文稿从头再看。一切和白盈然有关的东西,都能牵引出他无限兴趣。
白盈然,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文艺女青年!
他拿着文稿,想起初中时的她,禁不住嘴角深深上扬。
白盈然再见陆一洲是两天后的下班时间。
她整理完东西刚要走人,赵廷一个电话客气地把她请到总经理办公室,她又看见那个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年轻总裁。
“耽误你下班,饿了就先吃点东西。”陆一洲招呼她坐下,端上一杯咖啡和几样精致西点,堆放在桌前。
白盈然还真饿了,下午赵廷给她的那一叠资料,看得她把早餐和午饭积攒的能量消耗殆尽。她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端起杯子。进口咖啡豆现磨现烧的咖啡真是好闻,她想起自己喝的那些速溶咖啡,不觉暗哂:同样是咖啡,怎么就这般天差地别?
她正陶醉在芬芳香醇的世界,却听陆一洲说:“你知道中国最长的长篇叙事诗是什么?”
“什么?”白盈然一口糕点差点噎在喉咙里,抬眼看陆一洲,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怔怔道:“《孔雀东南飞》吧,高中时语文老师讲过。”
“不是,是你白盈然写给周梅的这首长诗。”陆一洲一笑摇头,指了指桌上那叠厚厚的纸张,“你写的我全看了,每样至少重温两遍。”
白盈然想不到陆一洲对自己的文字这般认真,喝了一大口咖啡,送下嘴里的糕点,不好意思地嗫嚅:“中国古代最长的长篇叙事诗应该是《孔雀东南飞》,现当代哪有定论……”
“这个我们且不细论。”陆一洲截了她的话,“我只十分羡慕那个叫周梅的人,因为你写的这些很多与她有关,尤其是那些剧本,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两天前陆一洲还不知道周梅是谁,如今对她已颇熟稔。他上网百度,知道她是江南水乡某县级剧团的女小生,县级团因她闻名遐迩。而她本人,早在十年前就是全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得主,如今该是这一行的大腕名角。他有些嫉妒,要是白盈然对他有对周梅一半的情意,他准会乐疯。
“你怎么知道?”白盈然不无诧异。诗文上有题目难免露了真,可那几个不同题材的剧本,该是没有任何剧本以外的信息。
“我略微了解了下,觉得你这几个剧本挺适合她的戏路,你有没有给她看过?”
“每次写完都会给她寄去一份。”白盈然说。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从来没得到任何反馈。”
“那你是不是很希望她能演你写的剧本?”
“我妈说那些专业戏曲编剧写的都演不过来,像我这种闭门造车、浑然自成、连业余都算不上的,就别想了。”白盈然其实不敢奢望。
“我记得你妈是语文老师,那时你是语文课代表,常和曾莉亚说要考中文系。”陆一洲皱眉遐思。
曾莉亚,白盈然初中时的同桌。两人可谓兴趣相投,有天一激动,差点义结金兰。
想到曾莉亚,白盈然不觉失笑:“你还记得,我都快忘了。”
中文系,只是她白盈然人生里一个远去的梦想。她记得沈穆姚说,文学是有钱有闲人的玩意儿,若是喜欢,你就自己喜欢,千万别拿来当专业和职业。
“什么中文系,我妈说我们家没必要出第二个语文老师。这些你看看就算了,别笑话我才好。我只写着玩,经不起推敲,相比专业的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你不要妄自菲薄。”陆一洲认真道,“虽然你非专业出身,可也写得不错。唱词最见你诗词功底,本色当行,恰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如果人物塑造集中一些,矛盾冲突再强烈一点,舞台可看性会更好……”
白盈然怔怔地看着眼前高谈阔论的年轻总裁,半晌愕然。
“那个……你大学考了什么?”她问。
“北大……中文系。”陆一洲望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