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行人莫问当年事
上回说到，龙飞云向霍青讲出了当年的真相，罗伯特·爱德华既是一名优秀的将领，又是一名具有远见的政治家，在情感与理智的冲动中，他选择了理智行事：放过龙飞云。他说：放了你，比杀了你，更有意义，将毁灭你的，不是我，而是赤龙人。后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罗伯特·爱德华的预言：龙飞云在牢里，度过了三十七年的光阴；太宗皇帝李世政临死前，才把龙飞云暗中释放，但给他施以了膑刑，剔除掉他的膝盖骨，使之成为残废。出狱后，姚昭将龙飞云暗中安置在图书馆中。姚昭离世后，由梁吉接手了对龙飞云的照顾。一切答案揭晓后，龙飞云提出了问题：“你愿意成为我的学生吗？”
成为龙飞云一样的名将，是霍青自小就建立的梦想。
若是尚未知晓真相之前，龙飞云的邀请，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要知道，仅仅得到了龙飞云的书房，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现在，面对这份邀请，霍青却陷入了迷茫：
这就是棋子的命运，需要时，你是一代名将；不需要时，就是叛国之贼；
龙飞云如此功劳，尚且落得如此的结局；那我呢？会不会步其后尘？
眼下，李秀凝、梁吉，对我施以厚恩、多方抬携，那是因为他们尚在征战、打江山之时；
若将来江山在手、君临天下，他们又将如何？
是“苟富贵，勿相忘”？
还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
霍青有心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次大闹龙城、生擒沈东楼，他把金龙军团上上下下，可谓得罪了一个遍；
那沈东楼不是个吃亏的主，又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爹，若不抱紧李秀凝这棵大树，只怕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唉，霍青暗暗叹息：
罗兰，你说得太对了，我们不过是小人物而已，做不做棋子，由不得我们啊。
霍青找到锤子、钉子、木板，将窗户修缮一番，重新关好，取出身上火石，点燃油灯；
灯芯燃烧起来，从初时黄豆大小，逐渐变大，发出一圈柔和光晕，房间中亮堂不少……
来到龙飞云面前，霍青双膝跪倒，再次拜下：“师父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此时，他已打定主意：
与其犹豫彷徨、患得患失，还不如顺势而为、利用好这次机会，好好学习为将之道、将兵之能、战争之法。
龙飞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面色严肃：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你要把书房里的兵书，尽数读完，不得有误。”
什么？
霍青一愣：那书房中，兵书如山，数量过百，几天就读完？这如何可能？
他有心想辩驳，欲言又止，和龙飞云相处时间很短，但他和马原相处时间很长；
马原下令，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容讨价还价；
既然马原是他带出来的兵，估计也继承了龙飞云的带兵习惯。
于是，霍青痛快答道：“遵命，徒儿一定尽力而为。”
龙飞云朝他笑了笑，声音柔和，内容强硬：“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务必完成。”
霍青心说：果然没猜错，和马原一个样，不对，应该是马原和他一个样。
遂连忙答道：“是！务必完成任务。”
他久在军旅，言行之间，俨然是军人作风；
不过，嘴上答应，但心中底气不足，口气还是有些勉强。
龙飞云听出了他口气有异：“你以为，那书房真是我的吗？”
霍青闻听此言，心中一动：“难道，这书房是姚昭……姚校长的？”
按说，他该管姚昭叫师爷，可话到嘴边，稍微有点别扭，故改成了姚校长。
龙飞云不是个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人，对称呼问题没怎么在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崇敬表情：
“不错，这个书房原本是他的，是他亲手交给了我。
如今，我又交给了你，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姚昭失望。”
霍青闻之，止不住暗想：
这真像一个使命的传递；
当年，龙飞云从开国军神——姚昭那里，继承了这个书房，成为第二代军神；
现在，我先是被赠予书房，又成为龙飞云的学生，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我霍青，命中注定，也将成为一代军神，名垂青史？
霍青抛弃万般杂念，重新振作起来：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那么我绝不逃避，我将勇往直前、不惧生死，成为一代军神。
想到此处，顿觉热血沸腾：不就是读书吗，生死场上都滚过来了，还怕几本兵书不成？
他精神振奋，一对眸子闪闪发亮，巴不得现在就进书房读书。
龙飞云久经沧海、观察力了得，霍青这点情绪变动，如何能逃出他的眼睛，见其振作起来，心中甚慰：
“你别怪我对你，要求太高。”
霍青一听，忙不迭回答：“怎么会呢，严师出高徒。”
龙飞云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留给你学习的时间不多了。”
霍青没听明白：“为什么？”
龙飞云笑了笑，打开窗户，任凭风雨倾泻而入，呼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
“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蓝鹰人那颗不安分的心吗？”
劲风带雨，泼洒而来，霍青感觉到了几丝寒气，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的，他们一直在积极备战。”
“不是积极备战。”龙飞云纠正了他；
又一阵疾风而来，将刚燃起的油灯吹熄，电光闪耀、雷声连连中，龙飞云凝视暴雨，朝霍青又说了一句话。
外面雷声震耳，这句话，霍青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积极备战，而是维持了四十年的和平，即将终止，战争马上就要到来了。”
蓝鹰大使馆中，罗兰面临了罗伯特·爱德华公爵特使、新任军情局局长——中岳的调查：
中岳：根据工作人员提供的信息，文尔夫·亨特局长，最后一次外出时，是和你一起乘车出去的，对吗？
罗兰：是的。
中岳：是为了什么事情外出？
罗兰：他要去拜见赤龙帝国的丞相沈介溪。
中岳：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拜见沈介溪吗？
罗兰：不知道。
中岳：你是他的私人秘书，他没告诉你？
罗兰：我和他之前，在酒吧里有过一点不愉快，所以，他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
中岳：就是那次，他性骚扰你，你掰了他手指头？
罗兰：是的。
中岳：据车夫供述，在你们行进途中，遭遇到了抢劫，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罗兰：当时，文尔夫·亨特大使，请我喝酒，刚把酒杯倒满，对方就拉开了车门，冲了进来……
中岳：等等，你说他拉开车门，据我所知，文尔夫·亨特大使的配车，可是由上好的木料打造而成，门窗极为坚固，抢劫者一下子就把车门拉开了？
罗兰：是的，对方力量很大，一下子就把车门拽掉了。
中岳：继续。
罗兰：文尔夫·亨特大使，取出了一把剑，去刺对方，但对方身手很快，抓住他，把他扔下了车去……
中岳：等等，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罗兰：我想去救文尔夫·亨特大使，但没来得及，对手身手太快了……
中岳：你认识抢劫者吗？
罗兰：认识。
中岳：他叫霍青，是你的恋人，对吗？
罗兰：是的。
中岳：当时被他扔下车来，你是什么感觉？
罗兰：很感动，他正在被金龙军团追捕，不想连累我，他是个好男人。
中岳：你回去找过文尔夫·亨特大使吗？
罗兰：没有。
中岳：为什么不去找他？
罗兰：情况很混乱，我想先回大使馆。
中岳：所以，你打了一辆长车？
罗兰：对。
中岳：可是，那长车所走的路，可不是去大使馆的，而且这辆长车很快消失在了民房胡同当中，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罗兰：我遇到了人贩子，他们伪装成长车，而实际上专门拐骗单独乘车的女人，而我经受过的训练，使他们明白找错人了。
中岳：人贩子有几个人？
罗兰：三个。
中岳：你把他们打倒之后，怎么处理的？
罗兰：我把他们捆起来，交给了巡城御史公署。
中岳：当时接待你的人是谁？
罗兰：一个叫路高的巡城御史。
中岳：他长得什么样子？
罗兰：个子不高，人很胖，大脑袋，圆脸，小眼睛，大鼻子，大嘴巴。
中岳：他左手少了一个手指，是哪一个？
罗兰：他左手很正常，是右手少了一个手指，是无名指。
中岳：罗兰大使，谢谢你配合我的调查。好的，这是记录，请你仔细看看，准确无误的话，请在这儿签字。
调查结束，走出会议室，中岳朝罗兰笑了笑：
“不好意思，罗兰小姐，耽误你的时间了，感谢你配合我的调查。”
罗兰回了他一个微笑，心说：此人和文尔夫·亨特有相似之处，都是礼节到位、绵里藏针，只怕又是一个笑面虎，须小心应对。
遂笑道：“不敢，不敢，您是局长，我是下属，本该如此。”
中岳摇了摇头，脸上微笑依旧：“不必客气，接下来，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罗兰之前被他盘问之时，感觉此人心细如发、不乏心机，遂谨慎答道：“不知是何消息。”
中岳笑道：“第一个好消息是，你通过了调查，文尔夫·亨特大使的失踪，与你无关。”
罗兰一听，心中暗想：
文尔夫·亨特的失踪，的确与我无关；
不过，这么快就出结果了，怎么可能？只怕是个圈套。
她不愿做出欣喜之态，以显得太没城府，但也不想太过冷淡，便礼貌地朝中岳一笑：
“谢谢您的信任，局长，那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中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件，交给了她：
“文尔夫·亨特大使，之所以要去拜访沈介溪，就是为了这件事。
既然他失踪了，那么这项工作，就由你来负责吧。”
说着，他打了个呵欠，中岳的确很有修养，将头转向一边，用手捂住了张大的嘴巴；
呵欠结束后，又说：“好了，我累了，得去睡会儿，你也去休息吧，不过，这件事情，可得抓紧。”
中岳边说边走，很快，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他的脚步很轻，步速不慢，却近乎落地无声，像蛇在地板上滑过……
罗兰打开了文件，仔细一看，不由得一愣：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种奇怪感觉，从心底冒了上来；
罗兰感觉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朝空荡荡的走廊看去，深感迷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适才，朗月当空，月明星稀。
转瞬之间，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大雨滂沱；
上天似乎没有兴趣，给人们足够准备时间，便犹如决了口一般，暴雨倾盆而下，朝街上的狂欢人群，兜头浇了下来……
中间半点预兆都没有，狂欢人群措手不及，浇了个浑身透湿；
人们发出尖叫之声，赶紧甩开两条腿，就近寻找避雨之处……
商铺们忙不迭拽出防雨布，一边赶紧将货物遮盖起来，一边心中默默咒骂：
这该死天气，如此一来，不定得损失多少钱。
最可怜的，是那些精心打扮后，出门逛街的美女们；
抹好的胭脂、涂好的眼影，被淋过之后，成了彩色泥巴，全顺脸颊流了下来；
刚才还美目倩兮、风情万种，这下全成了五颜六色的大花脸……
突如其来的大雨，使龙城狂欢节戛然而止，整个城市安静下来，只有雷声、雨声、风声，传播着、叫嚣着；
闪电继续空中舞动，犹如一条怪龙，嚣张猖狂、无所忌惮，肆意嘲笑人们的软弱无能、不堪一击……
道路上，天女散花般，散落各种东西，吃了一半儿的零食、被人踩掉的鞋子、摔得粉碎的酒壶；
还有孩子喜欢玩的风车，和点了一半儿被雨打湿的爆竹……
风助雨势，雨助风威，狂风横扫之下，大雨随着风势，变换方向，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姿态，向芸芸众生，肆虐而来……
人们不敢与之抗衡，幸运一点的，躲进了店铺之中；
不幸运的，就近找个屋檐躲雨，时不时还是会被风卷起的雨点，淋在身上……
一个老头儿，慢慢踱了过来，他是个瞎子，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平日里靠大街上乞讨为生；
狂风暴雨中，他时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时而因为地上太滑而摔倒……
老头儿不知中了什么邪，不找地方躲雨，而是独自一人，漫步于大街之上，他似乎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两边店铺中躲雨的人们，奇怪地望着他。
有幸灾乐祸的：“老头儿，你这儿洗澡呢？洗得爽不爽啊？”
也有同情他的：“大爷，赶紧过来躲躲雨吧。”
无论是嘲笑，还是邀请，老头儿都没有理睬，他停了下来，空洞无神的眼睛，朝天上望去，嘴里念念有词；
初时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直到两边人们，终于听清了他说什么：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
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了迷茫神色：他说这个干嘛？
一个花白胡子恍然大悟，指着那老头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疯了！他疯了！哈哈哈哈……”
躲雨人们，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
“没错，”一个年轻人恍然大悟，“肯定是疯了。”
“疯了。”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了这个判断……
那个“疯了”的瞎眼老头儿，继续前进，继续自言自语，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没有人在意他的话，不错，一个“疯子”的话，谁会在意呢……
很快，人们从刚才窘迫中平静下来，期待大雨不要下到明天，因为明天是公主生日了，那才会是一场真正的狂欢……
陶醉于一切眼前快乐，沉溺于一切新鲜刺激，这就是龙城作为国都、帝京，四十年和平生活中，为居民们塑造出的独有性格；
所以，怎会因为一场大雨、一个“疯子”的几句疯话，就有所改变呢……
梁吉出现、宣读圣旨，霍青终摆脱了谋杀之罪名，并得以高升，成为御前侍卫，并在公主府执事；
随着龙飞云冤案的真相大白，他不仅成为龙飞云的学生，也对残酷官场的现实，有了更深的了解，《第三卷 惊风密雨》到此结束。
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的事情，李秀凝公主的赏识、梁吉的帮助，都不是无代价的，霍青除了甘心做他们的棋子，已别无选择。
文尔夫·亨特已死，中岳这个新的对手出现了，身为一个赤龙人，却深为罗伯特·爱德华公爵信任，他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成为霍青、罗兰更可怕的对手？
中岳给了罗兰一个新的任务，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使罗兰如此感到奇怪呢？
马原该如何修补与罗兰的父女之情，罗兰又是否会接受，这个曾经抛弃母亲和她的父亲？
沈东楼在霍青面前，屡屡受挫，他不会善罢甘休，又会想出怎样的歹毒之计，来算计霍青？
龙飞云对霍青说，维持了四十年的和平即将终止，战争即将到来，他是否会预言成真？
这些谜底，将在下一卷故事中陆续揭开，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卷 烽火狼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