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亦宸震惊地看着已经倒在地上的低级作战员，仿佛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傻傻地站在那儿，无论萧廷均如何试图想要让他赶快继续作战，他都无动于衷。原来低级作战员的宿命竟是这样吗？
他突然想到莫凡之前两年的生活，莫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吗？又或者说，她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吗？
“你知道他是谁吗？”一个正站在其他作战员面前的月人，瞪大着眼睛，愤怒又难以置信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那被指着的人被低级作战员射击中了腿上的大动脉，几秒前刚刚失血过多，倒了地。“他是人类啊！”
那作战员显然不相信月人说的鬼话，只是骂了一句：“放屁！”
孙亦宸看到这一幕，走上前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又试着听是否还有心跳声，可结果并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样，这人已经死了。
会因为大动脉被打中而死的，不可能是月人。
换谁突然被说一个人类会和月人并肩作战，都不会相信，低级作战员的反应他能够理解，如果是不知情的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一种无力感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也才发现原来特别作战员就是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的工作，更是一个要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工作。也是，月人不是单纯去打打杀杀就能歼灭的，他们比人类强大太多了。
此时的他，眼神有些灰暗，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失去完成任务，他已经犯了错，拖慢了作战进度，现在，他需要回去帮莫凡了。
“你是谁？”走廊里，莫凡举着自己的发簪，对准了面前突然出现的女人，警惕着对方所有的一举一动。
在大约十分钟前，莫凡跟着黎明一行五人进入了这条走廊，不过当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已经不再是那间酒吧，只是专注地一直跟着黎明，直到将他们逼到尽头。而现在她的身后就跟着那五个带着伤痕的月人目标，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你是莫凡？”女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莫凡，她没有见过莫凡的脸，只是听说长得很好，看着眼前这张比常人更加精致又大气的脸，便猜测眼前的就是莫凡，“我是115期12班，七级作战员，普茹。”
莫凡依旧皱着眉头盯着普茹，也不怪她没有认出来，在进入酒吧之前，普茹幻想着自己成为中级作战员的模样，居然被冲昏头脑，学着样子，将自己外面穿着的白色作战服给脱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记得出去的路吗？”
看到莫凡还是那么戒备的样子，普茹心中有一丝不快，怎么说自己都属于高了两届的前辈，何况都说了自己的身份了，怎么，是看自己没穿着作战服，当成月人了？要么就是想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低人一等呗。不觉间，普茹的心里就给莫凡打上了看不起人的标签。她是想要升职，那么现在更是要好好做任务才是，因此只好咽下这口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气说道：“不记得，但我大概记得是从那个方位过来的。”
“麻烦带路，后面几位不愿意说。”莫凡严肃说着，眼睛撇了一下后面的五个人。
普茹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没办法，作战优先。
大约走了几步，跟在普茹身后的莫凡就将刚才举起的架子给放下了，毕竟自己也是受了伤的人，腰上的，肩上的，手臂上的，还有腿上的，要摆着架子也是很累的，再说普茹都自报家门了，倒也不必不相信，因为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人类。
普茹凭着自己不怎么清晰的记忆，带着众人来到了一扇门前。门的背后是一间十分狭小的房间，若是要站开一些，七个人都塞不进去，所以里面的人几乎是一个贴着一个，但为了保证月人们不再耍什么花招，作为作战员的两人只能先将他们塞进去，并且确保一个人就站在门前，将通道给堵上。
“我看美女你就是一不小心进来的，也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找不出去的。”杜亦莱十分不屑地说道，自信满满的表情惹得普茹骂了他几句，但他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能杀了自己。
“我一定能找出去！”见骂了没用，普茹便瞪了一眼来发泄自作战开始以来所有的怨气。
莫凡看了一眼黎明，又看了一眼上官冉。上官冉今天一天就没有说过话，大约是在怪莫凡骗了她，但这也没有办法，若是私心来说，莫凡也不想这么做，可工作到底是工作，如果被发现了自己想要徇私，下场可是很惨的。
这时，上官冉艰难地将手伸到了莫凡的身旁，在她的胳膊上用指甲刻下了一个图案。莫凡惊愕地僵着自己的手臂，任由上官冉在上面留下印记，她还以为上官冉不愿意帮她。
留下的图案是五条弯弯的，从同一个点出发的线，这在秘学里面是花的意思。风、花、雪、月、日、和玉，这在秘学中是最重要的六个元素，也代表了六个方位，上官冉这么做，会是在告诉莫凡，机关就在花的位置吗？
她愿意相信上官冉，都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去骗人，如果出不去，就算是月人能将自己和普茹两个人当口粮好了，没有月光的照耀，他们也会死。所以，她选择试一试。
“普茹？对吧，换个位置，我来。”莫凡打算亲自去找，指望一个没学过秘学的人去找机关，还是算了吧。
“我能找到。”显然普茹并不想将寻找出路的工作让给莫凡。
在莫凡看来，普茹从开始出现到现在都表现得很奇怪，并不是可疑的那种奇怪，就是单纯的很奇怪，就好像自己惹了她一样。或许是吧，自己是唯一升职成中级作战员的这一点就已经惹了很多人了吧。
“右边那个角落。”莫凡说道。
普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又因为自己确实是找不到了，只好听了莫凡的建议，挤到右边的那个角落开始摸索。
果不其然，在大约离她头上一个拳头的地方有一个隐蔽的凹槽，这正是利用了视觉错位来迷惑所有人的眼睛，只有亲手碰上去，才能发现这一块儿竟然是凹下去的。
可摸索了一番，也没有找到可以按下去或者任何类似机关的部件，只是一个普通的凹槽而已。
“这没有东西啊。”普茹有些埋怨道。
上官冉的手臂又伸了过来，在莫凡的皮肤上刻下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圆，是玉的意思。莫凡随即伸出了手到相对应的位置去摸索，可却什么也没发现。
莫凡思索了片刻，将自己曾经学过的所有秘学知识重新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但她发现自己总是会不自觉地将它往更加复杂的方向去想。这个地方很大概率是外人不会知道的，那么它的设置不应该会太难才对，而像普茹那样一点点摸索进来的话，不仅花时间，还特别显眼，所以她最终认为，这还是方位的意思。
但，如果只是方位，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而不是秘学符号表示，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最佳时机，还是要等出去了再想。
不顾普茹的反应，她直接挤到了那个凹槽前，将四只手指放了进去，摸到了玉的位置的四个凹弧，恰好，四根手指，而这个方位也只塞得下四个指肚子。
面前的墙一下就被溶解了一般，消失了，就在他们踏出去之后的那个瞬间，那堵墙便又回来了。
“前辈！”孙亦宸看到突然出现的七个人突然有些忍不住，眼睛里开始积水了。
莫凡被孙亦宸的一嗓子给吓到了，不过她马上瞟见了地上的李瑾瑾之后也算是理解了孙亦宸激动的情绪。李瑾瑾这个有着婴儿脸的女孩儿才进特别作战课三个月啊，竟然就已经牺牲了。
“发生什么了？”
“我也... 不知道，我回来以后她就已经这样躺在地上了...”
“你不知道？你出去了？”莫凡并不知道自己的消失给两人带来了多大的恐慌，还以为是萧廷均让孙亦宸出去了的呢。
“对... ”有些低落的孙亦宸本自责的低着头，可他突然想起了李瑾瑾说的最后一句话，情绪推着他向前了两三步说道，“前辈，瑾瑾她刚才说”
“说什么？”
孙亦宸看向了莫凡身后的五个人，眼里充满杀气。
莫凡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人，知道孙亦宸是因为他们的在场才突然停下了刚才的话，便没有再问，反正出去之后还能问。
“出去吧。”
莫凡让五人走在她的前面，让孙亦宸领着出去。
上官冉特意走在了最后，时不时看两眼莫凡，她很想说什么，可却因为其他人的存在不好开口。特别作战课的监狱长什么样，她不知道，未来的生活会怎样，她不知道，最重要的，还能不能继续敲鼓，她不知道。不过看着莫凡的脸，就好像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她想，莫凡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安心的。带着这个念头，她微笑着抬起了头，慢慢跟着前面的人走出了这间酒吧，这间她用心去爱了五年的酒吧。而莫凡明知上官冉想要告诉她什么吗，却因为场合原因，无法开口。
外面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地上歪七扭八躺着的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还苟延残喘，但大多还是那些低级作战员。
从地下出来的一行人，普茹是第一个到达地面的，因此也是第一个看到街道上的场景的，当她发现她夕日的伙伴们已经全部没有了心跳的时候，她愣住了。她绕道建筑的后方，想要再看看那些队友如何，却发现只有班长的项天还有一丝呼吸，但他下半截的身躯已经与他的躯干一分为二。
普茹慢慢地蹲了下来，看着自己班长痛苦的表情，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该不该安慰，该不该帮他喊医院的救护好让他快点被抬上送去医院的短程车。她顿时有些冷，如果她没有被萧廷均叫去建筑内呢？她还会活着吗？
莫凡将带上来的五个人送上了开往特别作战课本部的车上，才回到现场一起清点剩下的月人。她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并不因为这场作战的成功而感到高兴，反而，他们都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埋怨，有些不愉快。
“啧，怎么又死了那么多低作，再这么整下去低作越来越少了，到时候谁当挡箭牌啊。”
说话的那人就是之前骂孙亦宸蠢货的那人，名字叫于赞，他说完这句以后，木桓立马推了推他让他住口，道：“没看见这还有个活着的，那莫凡原来还是低作，你少说点吧你。”
“可这是事实啊，这些低作平时没大用，也就这种时候能够挡挡刀。”
“行了你！”木桓踩了踩于赞的脚，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读不懂空气。
莫凡心知其他一些作战员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关系，这她早就知道了，如果承受不了，她在几个月前就辞职不干了。可另一边的孙亦宸不这么想，他紧握着拳头，咬紧了牙关，他不敢瞪于赞，他就只能瞪着地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低级作战员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块挡箭牌而已，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他散发的这种气场一下就被莫凡察觉到了，她拍了拍孙亦宸的肩膀道：“习惯吧。”
习惯，吗？他真的能够习惯的了吗？他看着莫凡继续清点月人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够强大，不论是武力，还是心，都比不上自己崇拜的前辈。
无奈，他现在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继续自己的工作，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在意他。其实无论自己站在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他想要的也只不过是做他认为对的事情而已，就像曾经，他认为抓了所有的月人就会给这座城带来安宁一样。
莫凡数着另一辆押着月人的车上的人头，不过三个，也就是说酒吧内的二十七人，有十九个人是逃掉了的，而这三个人她认识，都是酒吧的工作人员。
“孔组长，请问你能记得一共有多少普通月人被开枪了吗？”莫凡有些好奇外面作战的经过，想要复盘一下都发生了些什么，便找到了孔南笙问道。
“哦，莫凡啊，我自己没有武器，也没太注意低作那边得手了几个，我来想想... 哦，应该是有五六个的，有一个我看到是中了枪还硬撑着，其他就不清楚了。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就觉得，其他被抓捕到的只有三个，是不是太少了。”
“哦，这没事，本来我们外面就没打算抓多少其他的月人，最主要的还是目标。原本如果目标逃出来了，我们会直接放弃攻击其他月人的。”
“哦，竟然是这样。”莫凡思考着点了点头道，“谢谢。”
原本作战计划会议的时候，不是她的那部分她就闭着眼睛睡过去了，没想到原来他们本就打算着放弃抓捕目标以外的月人。她看了一眼车上的三个月人，显然都是普通月人，没有一个等级月人，也不知道抓了有什么意义，完成KPI吗？哦，KPI里完全没有他们，也算是超额完成了。
想着想着，她忽然愣了愣，她发觉自己的话比原来多了不少，竟然会主动和人说话了。
第二天的下午，莫凡其他的队友们已经回到了本部工作，可她却还是去了北区分部。就在昨天临近她回家的时候，孙亦宸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要第二天见一面，她也没有多想，原本还没出了建筑的时候孙亦宸就有话没说完，便也就答应了。不过改变了作息让她早上起床这件事她已经不太习惯了。
还是那间咖啡馆，两个人都抱着自己的电脑面对面的坐在靠墙最里面的角落。
“前辈，昨天我最后进来的时候，瑾瑾还活着。”孙亦宸压低着声音，四处瞟着，好像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莫凡抬了抬眉毛，依旧盯着她的屏幕，打着她的报告，点了点头，示意孙亦宸继续说下去。
“她说...”孙亦宸咽了口口水，昨晚的画面仿佛又一次在他眼前重演。他还记得当时奄奄一息的李瑾瑾，用力按着他扶着她的手臂，用着已经快要只剩气声的音量在他耳边说话，“她说有内鬼。”
莫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片刻之后，又继续起她的键盘敲击。
“前辈，咱们真的有内鬼吗？也是啊，要不然为什么当时那些月人都不跑呢... 前辈，我突然觉得瑾瑾死得好不值。”
咖啡厅里比较嘈杂，各式各样的人聊着各式各样的内容，一个个都谈笑欢声，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某个角落里的气压已经压到了很低的状态。孙亦宸已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电脑上，而是很努力的去思考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不要想那么多，你见过人类和月人联手吗？”莫凡见孙亦宸有了陷入怪圈的前兆，便想要将他拉出来，毕竟他的脑子还不足够去考虑这些比较复杂的问题，走火入魔了就不好了。
“可是昨天晚上被打伤的月人里，有人类啊，我亲自看过，他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孙亦宸十分低落，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队友开枪打死的居然会是人类。
这个问题或许会一直困扰着他，毕竟这件事对于他算一个震撼，但如果不走出这个怪圈，就会越陷越深。莫凡很清楚这一点，她昨天也确实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类为了这间月人的酒吧而拼上性命。
她静静地思考了几分钟，其实自己不也是月人的朋友吗，或许自己不会为了一个月人堵上一切，但如果她的朋友有问题，自己不也会帮忙吗，就像在地下城，自己给上官冉买的那块肉一样。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月人和人类势不两立，人类可是月人的猎物，单单撇开这点的话，两边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可恰恰这一部分，就已经注定了两个种族必定对立。
“哪天我去看上官冉的时候，你跟着去吧，在外面，别让她看到就行。”莫凡做了决定，想让孙亦宸听到自己和自己月人朋友的聊天对话，说不定能有什么启发呢，上官冉可是从来都没有主动伤害过人类。
下午六点的时候，两人交掉了作战报告，而孙亦宸也收到了处分的通知，接下去的半年要扣除一半的工资，同时停职一个月。作战中不听命令是大问题，幸好这次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也没有拖延作战，要不然会罚地更加厉害。
两人分开的时候，孙亦宸终于将他考虑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前辈，我一定会加油，赶上前辈的脚步。前辈也要加油，这样，我们越往上，就越可以不被左右了。”
莫凡呆了一下，愣是没想到孙亦宸竟然会说这些话，她噗嗤笑了笑，顿时觉得这个后辈还挺有意思的。“行，加油。”
她朝着孙亦宸摆了摆手，提着她的电脑包，转身走了。
不被左右吗？谁又不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呢。莫凡自认从小到现在她所有走过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确实，她生下来，家里的条件就比别人好了许多，但这就像一部手机的出场设置一样，有些手机就是比其他的多些工能，更好用一些，但你会用什么功能，将来又要下载什么软件，都是自己选择的，所以就算看起来这份工作会让她的命运被左右，但其实并没有。至于孙亦宸为什么会突然那么说，大概只是因为昨晚看到的那些吧，不过还好，她已经出来了。
天气越发暖和了，太阳落山的时刻也渐渐往后移了。今天这时候天空刚好一片夕阳，照红了半边天，只是这夕阳太红了些，也不够亮，倒是有些沉沉的，像要压下来一般。前人常说，太红的夕阳是不好的征兆，可具体是个什么征兆，却也没有解释，也不知是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夕阳，还是前人吝啬，不愿告诉后人。
莫凡坐在电车上看着这片夕阳，轻轻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这红色天空，好看是好看，但太闷了，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口长气从她口中吐出，她只希望，即便有了这不祥的天空，这座城市也依然能够维持原样，她不喜欢被打乱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