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庭的一处楼阁之上,一着暗红色锦衣的男子面朝着广阔的巍巍皇城闭目凝思,檐角的几个青铜铃铛在微风之下当当作响。这楼阁无疑是皇城里的最高楼,站在此处,无需刻意眺看便能望尽那皇城景象。
这红衣男子便是在那朝廷之上有着极高威望的王爷白毅,却也是导致了这大禹十年乱象的幕后神秘人。白毅面目祥和,性情恬淡,待人接物亦是彬彬有礼,平日里更是闲云野鹤,极少出入皇宫,任是谁也料不到竟是白毅搅动了这皇宫的风风雨雨。
此刻白毅再次站在这楼阁之上望着这皇城,思及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到头来终发现,自己竟是错了十几年。
秦阳上了楼来,望见白毅那伟岸的身影,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今日率兵围城,如若不是白毅自己找上门来坦诚相告,秦阳亦不会知晓自己十多年来敬重的人竟会是害了自己家破人亡的幕后之人。有太多的疑问搁在秦阳心中,他需要答案,故而白毅邀约来这高楼相见时秦阳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高楼巍巍,王爷只身前来,就不怕秦某推了您下楼去么?”楼阁耸立,四周寂静,秦阳望了望周围的亭台楼榭,莫说是人了,这处楼台上方的天空是连只飞鸟也没有。
白毅回过身来凝眸望住秦阳,午前二人虽已见了一面,那时却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只等到这会儿白毅方有机会将秦阳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着如今的秦阳与十年前相比样貌虽无太大的变化,却是比从前更俊朗了些,眉目间英气逼人,凛然正气,颇有几分秦柯的迹象。
“秦少将乃深明大义之人,即便再如何恨本王,料想亦不会行那不耻之事。”白毅却是淡淡一笑,神色甚是温和。
秦阳皱了眉头,暗自佩服白毅看人果然精明,他的确不屑行那小人之径,只是从前的种种疑惑,他今日必须要弄个明白。
故此秦阳仍是望了白毅,道,“秦某心中有许多疑惑,不知今日王爷可否给出个答案来?”
白毅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纵然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是不可能抹掉的,白毅亦没有想过能够得到他们的原谅,诚然邀秦阳前来也不过是做个了断,对这十几年的恩恩怨怨有个交代罢了。
因而白毅毫不迟疑地说道,“秦少将但问无妨。”
“王爷既已搅起了宫中风云,何故今日会突然找了秦某坦然诚告?”秦阳思量许久,也没有能够明白白毅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毅远眺了宫城,白驹过隙,几十年的光景一眨眼就过去了,人间兴衰换了几轮,这宫城倒是没变,依然是从前的样子。
“不过是再容忍不了白羽的治国之道罢了。”白毅微微苦笑,能说出这番话来他也是费了很大的勇气。
白羽当初能坐上皇位也是亏了白毅的辅助,按理说白羽能有今天也是由他一手造成的,明明是自己“培养”出来的皇帝、教出来的治国之策,却不知为何连白毅自个儿也容忍不了。
“也罢,今日本王便将这来龙去脉告诉你罢。”白毅见秦阳神色仍是疑惑,便悠悠说道。
此时虽是盛夏,然天空里头却不见阳光,宫城上空云涌风起,似又有一场大雨将至了。
白毅依稀记得三十五年前的那天,大抵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的白毅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太上皇也还在位,皇太后也还是皇后。那日是皇后的生辰,白毅作为皇子依例进宫去给皇后贺喜,却不想正巧遇上了皇后的侄女末雪。
那年的末雪尚未婚配,容貌虽不绝美,却也是生得清秀可人,许是自幼便饱读诗书的缘故,这女子浑身上下散着一股书卷气儿。初与此女交谈,更觉其气质若如兰,才华馥比香,眉目间亦有着男儿般桀傲不屈之态,绝色倾城的女子白毅是见得多了,但如末雪这般淡泊的却是少见。
白毅对末雪一见钟情了,此后便时时找着机会与末雪亲近,想那白毅年轻时亦是性情恬淡,生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也颇受这天下女子的青睐,久而久之,这末雪竟也对白毅动了心。
第二年,正当二人情意缱绻,爱得难舍难分之时,当时的皇帝病重,几个月后便不治身亡。太子白穆即位登基,太后将末雪许配给了白穆,白毅与末雪这对苦命鸳鸯终究劳燕分飞。在先皇病重时,八王发动叛乱,战争持续到了白穆登基之后。末雪自被封为皇后,便以其聪明才智辅佐白穆平定了八王之乱,两年后却受到了白穆猜忌,末雪始终不受恩宠。
“秦少将,你可知白羽是谁的儿子?”白毅突而问道。
秦阳竟没想到末雪皇后与白毅竟还有如此私情,听得白毅一问,心中一惊,不由道,“莫非……”
白毅苦苦一笑,长叹一气,依旧将过往的秘事娓娓道来。
末雪不受白穆恩宠,孤自守着椒兰殿,日日夜夜冷冷清清凄凄凉凉,难免会觉着寂寞难熬。 一日,因着白穆有要事与白毅商议,请了他去皇宫御花园,议完事出来白毅一眼便瞧见了绿叶丛中满面忧伤的末雪,二人那时已有三年未见了,已然熄灭的心火却因这次偶遇又燃烧了起来。白穆极少出入椒兰殿,这里如同冷宫一般,白毅几次进入宫里与末雪私会竟也无人发觉。
如此两个月后,末雪发觉自己怀了身孕,堂堂大禹皇后不受皇帝恩泽却暗结珠胎,若让此事泄露出去,等待他们二人的只有皇帝的勃然大怒和严惩,这其中又要牵扯到多少人的性命!
末雪日想夜想,也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来,在皇帝寿辰之日,末雪备了些酒菜亲自送到了白穆的寝宫之内,白穆喝了酒,觉着平日里无甚姿色的皇后竟也有一番别样的韵味,当夜便行了夫妻之礼,再过一两月,椒兰殿便传来了喜讯,朝野上下皆知皇后怀了龙胎。
谁能料想到,那夜末雪端给白穆的酒中被下了媚药,那肚中的胎儿全然是白毅的骨肉。
听到此处,秦阳面色铁青神色凝重,白毅竟与皇帝妻子私通幽会,莫说是欺君之罪,单是这叔嫂乱 伦,就已是天理不容,更何况那白羽竟是他们二人的私生子!
“秦少将可否觉得本王罪该万死?”白毅苦苦一笑,这些前尘往事一经提起,不知道又会惹来多少风雨。
秦阳神色凌厉,道,“秦某无权为王爷定罪,王爷的罪过自有太子来定论。”
白毅眼神复杂地望着秦阳,默了一默,说道,“本王与末雪皇后私情并无人知,白羽身份如今也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秦少将可否替本王保密?”
秦阳疑惑望他,不知何故。
“白羽虽不济,却是本王所出。”白毅仰目轻叹,白羽与他虽有了嫌隙,然毕竟是有着骨肉之亲,与其将之身世公之于众受尽世人唾弃,倒不如让这前尘往事都抹掉,就当没发生过一般。
白毅的苦心秦阳自然知晓,然有太多的疑问他还不甚明了。
“秦某还有一事不明,若今日不弄个明白,秦某恐怕无法答应王爷……当年秦府遭难,王爷为何力保秦某性命?”
那年秦府遭此大劫,秦阳身为秦家军少将自然也受到了牵连,而当时白羽的本意是要将秦府上下满门抄斩,若非白毅苦苦劝说,以自身性命做了担保,只怕秦阳亦难逃一死。
秦阳不明白,白毅既要毁了秦家军,却为何又要救了自己的性命。
白毅默然,半晌才道,“因为白羽的行为,已然脱离了我的掌控。”
自末雪生下白羽,白穆却久久不定太子的人选,眼瞧着白羽一天天长大,贵妃镯毓母凭子贵,母子二人日益受宠,末雪心中越发着急,本性纯善的末雪竟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毒害贵妃,好在镯毓的宫女发现及时,镯毓方才救了过来。
眼见自己的爱妃竟被皇后毒害,白穆勃然大怒,这才废了末雪的后位,迁居别宫,太子的头衔也因此落在了白焱身上。这江山有一半是自己替白穆赚下来的,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白穆却对自己如此无情,末雪性情孤傲,岂肯认输,这才找来了白毅,与刘玳等人狼狈为奸,筹划多年,密谋威逼白穆退位。
白羽一天天长大成人,知晓母亲如此殚精竭虑是为着自己着想,便也加入了这计划当中。
献美人送朱砂、散布秦家军谋反谣言、与黎国互通一气埋下陷阱,最重要的是在镯毓祭日之时劫持太子,逼迫白穆退位让于白羽……这一切都是白毅早已安排好的,原本以为白穆没了秦家军的护佑只能听命于他,只是令白毅没有想到的是,白羽竟对白焱下了杀手!
白焱祭奠亡母当日,白羽身边的侍卫狠心将之推下了山崖。
事发突然,出乎了白毅的意料之中。
“末雪在先皇驾崩之前便已因病去世,临走前将白羽托付于本王。”白毅喟然叹道,“本王是要按计划行事,岂知白羽竟派人将白焱推下山崖,闹得世人皆以为太子命陨黄泉。”
事已至此,白毅没得选择,只好令白羽与刘玳幽禁了先皇,好在白穆对白焱的死信以为真,竟在驾崩之前邀了白毅进宫商议,立了遗诏。
白穆驾崩,白羽顺利即位。
白毅只盼着白羽登基之后能当个贤明的君主,除暴安良,宽待百姓。然太子遇害一事不由令白毅心生顾虑,隐隐觉着白羽终有一日会让这白家的江山断送在他人手中,由此白羽要将秦家满门问斩时,白毅站出来极力保得秦阳性命,只盼着待白琪长大成人之后再派人告知秦阳,以便秦阳发兵助白琪夺回皇位。
“原来秦某竟也是王爷的一枚棋子么?”秦阳冷冷笑道,“王爷德高望重,又有治国之略,是比那白羽更有资质坐这皇位,王爷既看不惯白羽的暴政 治国,何不推翻白羽的政朝自己当这皇帝?”
“本王答应过末雪,只助我们的儿子登上皇位,我跟她再有资质,也绝不做这皇帝。”白毅望着天边的积云,心里头想起了与末雪的承诺。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即便白毅保了秦阳的周全,白羽这边厢为了斩草除根,却又暗使宫女谋害了白琪的性命。如此一来,白毅与白羽便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命运紧紧地拴在一起了。十年来,白羽不断以母亲与白毅的私情要挟,白毅这才继续为白羽谋划,做出了那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来。
皇城上空风云涌动,狂风肆虐,吹动着白毅的朱红衣襟,纵然了了末雪的遗愿,将这江山交与了他们的儿子,然白毅并不感到快乐。这高高在上的权力是舔着别人的鲜血爬上去的,有多少人在他们的权谋之中丢了性命,白毅已经数不清了。
眼看着白羽以暴政 治国,不仅陷害忠良,还任用小人敛财害民,民间公然卖官爵位,但凡有钱有势者皆可入列班朝,为君为官者贪图享乐不思朝政,以致哀鸿遍野。白毅幡然醒悟,方恨自己从前不该助纣为虐,残害他人性命,是以秦阳率兵围城,白毅步出宫殿坦然投降。
秦阳听了白毅的一番话,半晌无言,生平第一次,他面对害死自己父亲的幕后之人束手无策。秦柯生前与白毅的交情算是不错的,奈何造化弄人,秦柯最终还是死在了白毅的权求之下。
“王爷今日所谈,秦某心中明了。”父亲的死因真相大明,秦阳对白毅虽有恨意,却也只能化成一声长叹,“王爷害死我父,我只恨没有权力能取了王爷的性命。然恶有恶报,秦某相信上天自有安排,王爷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