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把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两年来这是最舒服的事了。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曾经的翩翩佳公子又回来了。走进曾经住了六年的房间,桌子上,床榻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地上还凌乱地散放着一些杂物。世事无常,本以为可以平淡地过完一生,虽不求大富大贵,但起码靠着手艺可以衣食无忧,岂料横生这等变故?师傅不在,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茫茫人海,渺渺江湖,何处才是方向?
站在将军府的门前,陈冲感慨万千,曾经的雕梁画栋,大气磅礴和如今的灰尘遍布,衰败凋零对此竟然如此强烈,短短八年变化居然如此之大,好似过了百年岁月一般,显得很不真实。
街上人影稀疏,零星的一些老弱妇孺蹒跚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年轻的青壮大部分已经上了战场,剩下的只能出城寻找避难之地。这就是国破家亡吗?陈冲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将军府的大门,提起行囊跟着那些蹒跚的脚步走向了城门。
和往日的车水马龙戒备森严不同,如今的城门行人不多,且多为妇孺,没有人盘查,只有几个老兵在维持着秩序,城楼上的瞭望塔几个军人在眺望着远方,还有一列军士手持长枪神情肃穆立于城头。这一切无不表明了一点:陈国危矣!
出了城门,陈冲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他迷糊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想回村里看看,但他不知道回去的路了,来的时候才十岁,至今八年未回,而且那又是个不知名的小村子,完全记不得归途,这真是尴尬不已。去升仙门吧,他只知道升仙门在宋国境内,可是宋国在什么方位,他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他向路人打听了一番,奈何多是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妇孺,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说江湖路远,这连方向都不知道又该如何入这路远的江湖呢?
陈冲立足良久,看着人流前往各个方向,他也准备迈步而去。管他去什么地方呢?去哪儿不是去?大不了走一路打听一路,就当是游历了。他打定主意,虽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出了城不久便上了官道,官道宽广,人也多了起来。陈冲又找了几人打听一番,依旧未果,后来看到一个头发花白,但着装打扮还算整洁的老伯,想必有些见识,他想去询问一下。
“老伯,请问宋国怎么走?”陈冲向老人问道。
“嘘,年轻人,小点声,这可不敢乱说啊!”老人一听陈冲在打听宋国去向竟然紧张得不得了。
“这是为何啊?”陈冲不解。
老人把陈冲拉到一边,小声对他道:“现在陈宋两国势如水火,我们陈国的危机都是宋国的背叛造成的,王侯世家现在对宋国是恨之入骨啊,我听闻现在陈宋边境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国内对于叛逃宋国的也是抓之必杀,我们这些逃难的都是逃往乡野山林,可不敢往宋国方向去,如果被巡逻的军士发现有叛逃嫌疑可就是杀头之罪啊。我看小兄弟器宇不凡,不像是逃难的,难不成真是想投敌?”
和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比起来陈冲衣衫整洁,且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的确不像是逃难的。
“老伯多虑了,我是想去升仙门寻朋友。”陈冲解释,听老人之言他的确怕被误会。
“了不得啊,如果能得到升仙门的庇佑那可真得一世平安啊!”老人无比羡慕。
陈冲尴尬地笑了笑,他可不能说是去寻仇的,不然想必会被人笑死吧。虽说陈莹莹在升仙门,但是他可不想去寻求她的保护。
老人给陈冲指了条相对偏僻的路,陈冲谢过,并给了些银钱,便向着陈宋边境走去了。
走了四天,终于上了大道,饿了吃野果,渴了饮河水,风餐露宿,要不是脚下的路还在向着远方延伸他都怀疑自己走错了。上了大路依然不见什么行人,想必也都逃难去了。辨别下方向,他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不远,陈冲看前面隐隐的有关隘的轮廓,可是却烟尘滚滚,还有马蹄之声,临近些才看见那是一队兵士。
“不好。”陈冲心生警兆,这可能就是老人口中的巡逻军士,要是被他们误认为是叛国投敌多半小命不保。他赶紧向路边树林跑去,躲躲风头。可是他没跑几步,一支羽箭径直射中了他面前的树干。显然陈冲被发现了,这是很明显的警告。他驻足而立,不敢乱动。
一行九人,骑着快马迅速来到近前。陈冲被围在中央,他打量着几人,心里有些紧张,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搞不好会丢掉性命。那几名军士也在打量着陈冲。
“你是逃难还是投敌啊?”为首的士兵开口问道。他手持利剑,身披战甲显得倒是有几分英武。
“我要去升仙门。”陈冲没有如实告知。
“升仙门?谁不知道升仙门在宋国,你现在去升仙门和投敌有何不同?”士兵的话显然是把他归为叛徒一类了。
“我是去升仙门找人的。”陈冲回答。
“你们这些人怎么找借口都一个样,能不能有点新意?我抓了几个叛逃者都说是去升仙门找人的,怎么就那么巧呢?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平时作威作福,打仗了就叛国投敌,该杀!”那个领头的士兵喝道,看陈冲的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对这样的叛国者他恨之入骨,说着准备抽出长剑。
“我真是去寻人的,况且你说我是投敌的就是投敌的吗?简直是荒谬!”陈冲紧握拳头,大声喝道,摆出了战斗姿态,就算不敌也不能坐以待毙。
“哦?不是叛逃那你躲什么?分明就是心虚!”士兵自然不会相信陈冲的话,他们的准则是宁杀错,不放过。
“我……我那是不想惹麻烦!”陈冲真是有些有口难辨,毕竟刚才确实想躲起来,怎么奈被发现了,落人以柄。
“行,我也不滥杀无辜,你说你去升仙门找人,你找什么人啊?”为首的士兵问道。
“陈莹莹。”陈冲回答,虽然不是实话,但却字字铿锵。
一听此名,九名军士一阵骚动,互相窃窃私语,过了一会才恢复肃静。
“你说的可是大将军的女儿,王上赐封的公主殿下?”那军士问道。
“不错!正是公主殿下。”陈冲回答掷地有声。
“你是什么人?来自哪个世家?”士兵喝问。
“陈冲,来自将军府。”陈冲底气十足。
“这……”士兵语塞了,拿不定主意。
几人又是一番密议。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万一是真的呢?要是杀错了我们就死定了,很可能是王族的人啊。”
“万一是假的呢,被错放了也是大罪啊!”
“要不把他押回军营交由将军处置?”
“现在将军哪有心思管这些事?你忘记前几日虎豹营的事了吗?这节骨眼谁还去找不痛快啊?”
“对啊,那几个人就是分辨不清把人带回军营被将军责罚了。”
“真是难办了。”
“要不还是放了吧,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见过他?”
“要不秘密地处决掉?”
“这是在玩火,万一上头追查下来,我们藏不住的。”
“有道理,不如我们这次就只收钱,不杀人。”
……
这次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要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收点钱财,杀了也就杀了,乱世之秋没人会追究,可是眼下此人很可能来自王族,处理不妥恐惹杀身之祸,这让他们难以决断。几人一番商量,达成一致意见。
“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领头的军士问道。
“不能证明,可是你们觉得什么人敢以国姓自称呢?”陈冲多少看出一点这些人的担忧,此刻他内心反而很是平静。
“罢了,不与你做无谓的争执了,留下买路钱,走吧。”军士冷冷地说道。
陈冲一听,眉头微皱,他现在真正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了,他们假借巡逻盘查之名行的却是杀人劫财的勾当,身为军人却不以为耻,这实在让他来火。
“你们这是抢劫!”陈冲冷冷的喝道。
“抢劫又如何?当真以为我们信了你的话不敢杀你吗?乱世多尸骨,误杀又何如?”另一个军士冷冷的回应,拔出长剑,斜指陈冲。
“你们……”陈冲双拳紧握,做好随时还击的准备。
“呵呵,想做困兽之斗?”那名军士讪笑,骑马缓缓向前逼去。
形势比人强,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冲可不会觉得一个人能力敌九位军士。他松开了拳头,取下肩上的行囊,准备破财消灾。
突然一名士兵开口道:”大哥,我看此人身强体健,而且从握拳手法上看倒像是习武之人,不如让我和他比划几招。”
领头的军士闻言眼睛微眯,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了。“他说来自将军府,将军府多是习武出身,比试一番或许真能试出深浅”,头领心里琢磨。
“小兄弟善使刀剑还是拳脚啊?”那名欲挑战的军士说道,言语间多了几分客气。
“借剑一用。”陈冲向周围几人说道。要说习武他也只是跟陈莹莹练过剑术,被囚禁的两年他以棍代剑,深入钻研也是有了一番体悟,眼下正好可以一试成果,日后可是要面对段坤的,那可是修行之人,如果连一名凡人军士都不敌又如何能对阵修士呢?
“好!接剑!”之前那名拔剑威胁欲杀陈冲的军士大喝一声,手臂一抖,长剑径直朝着陈冲飞去。陈冲脚尖点地,身体翻转越过剑身,右手伸出牢牢抓住剑柄,动作潇洒飘逸。
“好身手!”围观的军士有人喝彩。
陈冲右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再一次握剑的感受让他别有一番思绪,左手一伸,朗声道:“请!”
“痛快!”那名军士跃下马背,抽出绑在马背上的长剑,双手握柄,立挡胸前。
“嗖!”似猛虎出笼,军士速度极快,一跃而起,朝着陈冲力劈下来。这并不像是切磋,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更像是以命相搏。
陈冲横剑抵挡。
”铛!”剑鸣震耳,陈冲觉得手臂微麻,此人力量很大,这一击之力让常人根本难以抵挡,而且此人绝对是久经沙场,出剑时的杀伐之意表露无疑。
一击未中,此人再次向陈冲腹部横切而来,依然带着奇强的力量。
陈冲后撤一步,惊险躲过这致命的一击。他暗暗思忖,以前和陈莹莹练剑都是招式分明,你来我往,和这样用蛮力劈砍的手段并不一样,以这样的方式用斧头不是更合适?
几番交手下来陈冲觉得此人虽然力量大,身手快,但出剑没有章法,根本称不上剑术,或许这更适合在战场杀敌吧。
摸清了对手的路数后,陈冲果断出击,不再一味地抵挡。使出了陈莹莹教他的剑术之法,劈砍穿刺,招招有章法,连贯而自然。
军士的头领看得仔细,也在思索着什么。“此人虽然对战经验不足,但是剑招章法有度,必是出自名门,而且这招数看着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一会儿他惊声道:“这是徐林的剑法。”
此时与陈冲比试的军士已是气喘吁吁,疲于应对,眼看就要战败了。
“住手!”头领一声大喝,中断了比试,其实胜负此时已经很明了了,但是头领似乎并不关注比试的结果。他跃下战马,对陈冲抱拳:“敢问小兄弟可是师承徐林啊?”
陈冲听了一个愣神便想到了是这剑法的缘故,“算是吧”,陈冲回答。
“算是?”头领不解,这是何意?
“在将军府曾受大统领指点一二。”陈冲意识到所言不妥,便这般回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总不能说实话是跟徐林的徒弟学的吧,毕竟徐林是陈莹莹的剑术师傅,而自己的剑法又是陈莹莹指点的。
“原来如此,小兄弟也算是故人之后了,这是一场误会啊,实在对不住。我叫王虎,和徐林是多年的朋友了,没想到一别十多年今天会遇到故人之后啊。”头领连忙致歉,但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对此陈冲并没有觉得意外,从他提到徐林之时他便已经想到这二人必是旧识,而且私交甚厚。
此时王虎也不再怀疑陈冲的话语,确信他的确是来自将军府,他把行囊还给了陈冲,并言称带他越过边境。因为边境防守严密,想要过境必须要有人接应,且要走隐蔽小路才行。这着实是陈冲之前没想到的。
“不知徐林统领怎么样了,听说那边战事吃紧,宋赵联军来势汹汹,真是让人担心啊!”王虎很是忧虑。
陈冲一听心头一紧,“想必应该会安好的”。他没有告知徐林已经战死的消息,以免众人伤心。
“对了,王大哥,你们为何在在此劫掠啊?”陈冲很疑惑,一路交谈下来他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劫匪,更有种忠勇之义。
“唉……”,王虎一声长叹,“惭愧啊,如今国家动荡,风雨飘摇,军饷粮草大部分都运往陈赵一线了,陈宋边境目前并未起战事,得不到军饷粮草的补给,现在将士们都是在艰难度日啊。而且常有人从这里偷偷前往宋国,多为叛国投敌者,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将军命我等盘查通敌者,一旦发现格杀勿论,且截下钱财以充军饷。”
“唉……”陈冲听罢也是一叹,实在无奈啊,山河遭破,百姓受难,生灵涂炭!
陈冲把身上的钱财给了大半给王虎以充军饷,虽然自己不想上沙场,但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一番推辞,王虎收下了,带着陈冲沿着小路向边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