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恶吮尽大猪骨头上的最后一星肉末，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才将它抛在一边，再一次伸手到粗陶碗里去摸，里边却已空空如也，只有两片生姜漂在浅浅的油水上。
王恶将碗里的油水舔个精光，两片生姜唾在地上，用脚一躧，将碗撂在一边，双手在浊臭的衣服上一抹拉，这才站起身来，踱到铁匠旁边。
“疯了！真是疯了！”铁匠不住唠叨着，手上却毫不停歇，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钢块。
“等着瞧吧，老子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王恶得意洋洋道，仿佛已经胜利地踩在两个妖孽的尸体上了。
“行了，还愣着干什么，加柴加柴！”铁匠指了指炉火，不耐烦道：“要锻好这块钢，怕是要烧掉一个林子。”
“你就别再吹牛毴了。反正我已经把房子典当出去了，能买到的柴炭都在这儿了。”王恶抱怨连连，把一大把柴填进熊熊燃烧的炉火用，用一根黑乎乎的烧火铁棍胡乱捣了几下，道：“若这还不够，你干脆把我烧了…不过，我可不喜欢被火焚烧的感觉。实在不行，我去杀几个人给你烧烧。”
“疯了！真是疯了！”铁匠又叨起了这句，他握起大锤，向烧红的钢块上抡去，听到“咚”的一声，不禁为这浑圆而饱满的声音满意万分。
王恶也并没有打算真去杀人。他添完柴，左右无事，便拍了拍肚子踱到铺子前，差点撞上一个正要进店的红装女侠。
女侠闪过身，白了王恶一眼，径直走向铁匠。
“今天不做生意！”王恶抢先一步，拦过女侠。
女侠站住脚步，俏然立住，道：“我来打问下，北山怎么走？”
“城西二十里便是，山下是广福乡的地界，可以到那儿再打听。”铁匠用余光瞥向这名来客，见女子美俏，便多瞄了几眼，这才继续对付那大钢块。
“北山有妖孽肆虐，你可要小心咯。”王恶忙劝了一句，眼睛眨巴眨，将女侠浑身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
这女侠背一口剑，剑柄缠着层层叠叠的黄符。鬓发如云，一身黑红色束腰罗衫，将她高挑的身材与曲线衬托得极好。她面色皎白，目若寒星，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干练与坚毅。
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但这姿色真是……
“啧啧！”王恶见这女侠貌美，陡然心升色念，道：“小妞儿，若你不嫌弃，让大哥我陪你去北山，保管你没事儿。”
“嫌弃！”女侠阴着脸，背过身去，道：“那块钢不错，好好利用吧。”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王恶被女侠嫌弃了一番，羞得无地自容。想到即将面对妖孽，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却也手心脚背不住地冒汗。
要是用那典当钱多买点肉就好了。王恶又捧起那旧陶碗，恋恋不舍地嗅了嗅，遗憾地放下，心想：但愿，这不是老子吃的最后一顿肉。
王恶很快便吃到了第二顿肉。按照县衙的规矩，老捕头特地请讨妖的壮士吃了一回酒肉。王恶是第三批人，头一批有五个壮士，第二批七个，这些人都没回来。所以第三批就只有王恶一个人了。
尽管生死未卜，王恶仍兴奋地大啖着酒肉，瞧着之前那个跋扈的兵丁侍坐在下首，脸色极其难看，便更加得意洋洋。
酒毕，老捕头将王恶送出城西。王恶摇着脑袋，从包裹中取出还有些温热的钢鞭，道：“此番，老子定将妖孽的人头，不，妖头，带给城里父老乡亲！”
据告示上说，这祸害淮阴县的妖魔共有两个。一个盘踞在北山，是野马老妖；一个割据南山，是野猴老妖。
王恶先往南山进发。他一边走着，一边把手中雪亮的钢鞭挥了又挥，爱不释手。
这钢鞭正是王恶典当房屋，买了整整一车薪炭才炼成的。这钢材非金非银，却是天然造化的一块钢。材料难得，铁匠把毕生技艺，混聚于其中。造得个钢鞭，鞭节苍劲有力，角棱冰寒森森。
这鞭，打铁铁碎，鞭岩岩崩，对于王恶来说，实在得心应手。正好像混世魔得了浑天幡，董太师有了吕温侯。
王恶行有十余里，攀上南山，一路敲打岩石，叫骂连连，早惊动了野猴老妖。
老妖平素胆怯，听那猴子猴孙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寻思那钢鞭好生厉害，忙带了几个亲信逃往北山，寻那野马精商议对策。
王恶寻到猴妖的山洞。只见洞外尸骨累累，几个精瘦的小猴蹲在尸堆里正吮骨吸髓，洞前用长木杆子吊着一串人头，洞里散逸出一股冬日里罕见的温热之风，却是臭血浓腥之气，浊臭不堪。
王恶强忍恶心，飞身便是一鞭，将一只躲闪不及的小猴打得脑浆迸裂，其余小猴纷纷散去。
不过是些寻常野猴。王恶戒心渐弛，嫌恶地剥开洞前那一串人头，正要入洞把那贼窝烧个底朝天，突然感到腹中胀痛，四肢的力量好似被什么东西抽干，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仅能倚着钢鞭硬撑。
妈的，也不知是中了什么妖邪。王恶暗暗骂道，环顾四周，心中有些慌乱。忽然想起饯行席上的那个兵丁，他那难看的脸色，恐怕更多是一种狰狞和奸计得逞的狂热。
着了这贼杀才的道儿。老子要你好死！
嘶嘶嘶！黑漆漆的山洞里传来杂乱的嘶吼声。
王恶料想抵敌不过，手捂肚子，倚着铁鞭缓缓向后退去。洞里却现出几个身影来，乃是五只猴妖，与刚才那几只寻常野猴全不相同，个个膀大腰圆，目露凶光，还穿着军队里的冬甲，拿着厢军制式刀剑。
怪不得官府要花大力气悬赏除妖。看来连军队也被抢掠了。王恶暗想道。
“哪个是野猴老妖？”王恶勉强直起身子，提一口蛮气，厉声喝道。手上却暗暗发力，紧紧攥着钢鞭。
五妖并不答话，只是以尖利而无情的嘶吼声作以回答。它们低下因兴奋或恐惧而不住抖动的身躯，一双双赤红眼瞪得浑圆，仿佛正在竭力抑制嗜血的野蛮与狂热。
妖精。王恶执鞭守定门户，冷汗直冒。以孱弱不堪的凡人之躯，面对无法理喻，无法交流，无可名状的野蛮，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嘶！一个猴妖挺刀扑来。猴妖刚一近身，王恶挥鞭打去，正中猴妖侧肋，只听一片骨骼破碎的声音，那猴妖如破木偶般打仆在地，烂成一摊。
王恶一用蛮力，肚子便疼痛难当，又嗅到扑鼻的腥恶邪臭之气，哇得一声，连呕了几番酒食腥肉。
正迷离间，不知是因为同伴被杀，还是新鲜血腥味的刺激，余下的几只猴妖纷纷扑来，刀枪剑戟齐来招呼。
王恶似乎不由自主地被手中的钢鞭引导，遮拦住刀枪剑戟，将群妖逼退，又呕了一阵，反而感到身心舒畅，酒席间的巴豆毒霜之物，尽被吐了出来。
王恶抖擞精神，挥鞭杀去，大开大阖地砸烂两只猴妖的脑勺，抠住一只花脸老猴的喉咙，另一只还算伶俐的黄脸猴子忙丢下兵器，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哪个是野猴老妖？”王恶掐着花脸老猴的脖子将它提起，又一脚踩着它粗糙的长尾巴，厉声审问。
老猴子并不答话，只是咿咿呀呀地乱叫，凶狠的面孔因疼痛而不住地扭曲。
妖精！王恶把老猴子狠狠往地上一掼，正要提起钢鞭。花脸老猴叫了起来。
“永堕火狱，不得好死！”老猴子恶狠狠地诅咒着。
王恶猛地给了老猴子一脚，俯下身子，用膝盖压住老猴的肚子，钢鞭抵住它的脑袋，唾了一口，道：“你这老妖，不仅会讲人话，还敢咒老子！“
”等大王回来，把你和那红衣女碎尸万段……”未等老猴说完，王恶便按捺不住怒火，一鞭将它的脑袋打个开花，溅了一身血水。
红衣女……是在铁匠铺遇到的那个姑娘吗？王恶把钢鞭上的血迹在猴妖的身上蹭干净，开始后悔自己下手太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