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慈将他那辆越野车停在了街边,三个人于路边摊要了鸡蛋、油条和豆浆,一边快速地吃着早饭,一边谈论着案情进展。
“居然没有苏茉儿这个人。”冰语正将油条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入进热腾腾的豆浆碗里。
逢慈摇了摇头:“准确地说,苏茉儿是个虚拟的女主持,是被苏牧与肖台长一手所塑造出来。苏牧因喜欢茉莉花,便结合自己的姓,所以为其取名为苏茉儿,其栏目也被命名为《茉莉花开》。看来,这两者都带有其很强烈的个人色彩和喜好。”
忆眼笑容满面地接口道:“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个人物设定是罗丹丹与翟娜等都市电台女主持人的集合体。”
逢慈笑言:“这倒让我想起了一部美国很有意思的科幻爱情片。”
“什么电影?”冰语好奇地问道。
“Her。”逢慈喝了口豆浆:“中文名翻译为《她》,是讲述一位生性孤僻的书信师跟一个拥有自主思想的人工智能操作系统谈恋爱的故事,而这个男主角的个性似乎跟单群也有点儿像。”
“啊!”冰语颔首道:“这部电影我看过。”
“看不出来啊!——”逢慈瞧了女孩一目:“我们的小语竟是个文艺女青年。”
冰语随口回应:“原来在家里闲着没事,就看了好多电影。”
“家?”忆眼抓住小助手该话语间的重点:“我还以为你没家呢!”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但冰语不想就自己的家庭问题深入探讨下去:“不是在谈单群的案件吗?怎么引到我身上了?”
忆眼紧追不放:“是你要往自己的身上引啊!”他素来对这个小助手的身世颇感好奇。
“但我现在不想引了。”冰语转换话题道:“想必,这个打击——对单群一定很大。”
“嗯!”逢慈满面笑容地笃定:“但这也一定是查明其杀人动机的关键突破口。”
早饭后,三人赶回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审讯室,对犯罪嫌疑人单群进行了突击审查。单群的胡子长得飞快,一晚上其下巴即一片青碴,看起来倒颇有些颓废之气。
当下,单群被手铐拷在审讯桌前,他抬头望向了忆眼和逢慈,摆出一脸负隅顽抗的神情,分明是要将沉默与对抗进行到底。
忆眼并不着急,神色微微一笑,因眼见对方紧紧咬住的嘴唇,他缓慢有力的语气如同锋利的凿子般,一下一下地准确雕入进了蚌壳的罅缝:“我们帮你——找到苏茉儿了。”
“什么?”单群抬头,他先是吃惊地望向忆眼,随而又瞧了瞧坐在其身边的逢慈,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跟警方对话:“你们找到苏茉儿了?”
“是啊!”逢慈点头回答:“我们还跟她说了很多话。”与忆眼之间的配合更加相得益彰,这位刑警队长也学会了迂回之术。
“她在哪儿?”单群流露出急切的神态:“快告诉我她在哪儿,她长得好看吗?”
忆眼却是牢牢抓住嫌犯的迫切之态:“你心目中——苏茉儿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单群一副恍惚的惘然:“所以我想见见她。”
“为什么你想要见她?”忆眼加快了语速,其面色紧追不放。
“因为我父亲很喜欢她的声音。”
就这样,单群开始讲述起寻找苏茉儿的过程,以及杀死罗丹丹和翟娜的根本动机:上个月,家里的电视机坏了,那是一台老式的长虹彩电,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单群既没有钱修,更无闲钱买新的,于是,他们父子俩就只能通过手机聆听电台广播来打发晚上无聊的时光。
一天,单父由于听到苏茉儿主持《茉莉花开》的节目,特别是当听到了女主持人娓娓朗读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赞叹:“这个女孩的声音真好听,就像你母亲年轻时的声音一样好听,如果她能成为我们老单家的媳妇就好了。”
“爸,您光听这女孩的声音好听,那万一她是个丑八怪呢?”当时,单群正在给父亲冲奶粉,以帮助老人入睡前安眠。
“就算是丑八怪,也比你这样一辈子单身好。”老父亲越说越难过:“看来,我们老单家一脉单传,这是要绝后了。”
“爸,您胡乱说什么呢?”单群搅拌着勺子,将冲好的牛奶放在父亲的面前。
“我恐怕活不了多久。”老父亲擦抹着脸上的泪水:“你买断之后,不仅没个正式工作,也没有成家,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爸——”单群不耐烦道:“您老别这么说,您老肯定长命百岁。”
老父亲叹气地回答:“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看来,我们老单家果真是要绝后了。”
因眼见父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单群不免心疼,一再安慰对方:“爸,我明天就把这女孩带回来。”
老人惊讶地抬头:“人家女孩能看得上你?”
“看不上,我就把她给抢回来!”
单群骨子里有种傲视强者的孤独和寂寞,只是这份傲气没有其相应的资本来支持,就显得极为单薄与可笑。
审讯室内,忆眼正望着单群,其眼珠跃然错动,是被对方这份无来由的傲慢而感到悲哀:“你不是受了工伤,不能生育吗?”
单群发出轻佻的笑声:“我只是不能勃起,但精子没问题,不妨碍传宗接代。”
逢慈盯视着嫌犯,其口吻极为鄙夷:“那你为何——把那两个无辜的女人给杀死了?她们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苏茉儿!”
“因为我父亲。”
原本,单父能说话也可以走动,但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上厕所,由于地板太滑,竟是不慎摔倒,进而导致中风,不仅其半边身体瘫痪,更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为了让父亲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安心,单群便打电话到《茉莉花开》,但节目热线却是一直占线。之后零点过的《丹丹话廊》,他因为罗丹丹跟苏茉儿的声音很像,于是拨通了节目热线,所以留下了那段录音。
“告诉我,她在哪儿?”单群将身体趋向忆眼和逢慈:“苏茉儿长得好看吗?”
“很抱歉!”忆眼露出淡淡的笑容,是为嫌犯感到了悲哀:“苏茉儿——她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只不过是你的幻想。”
“什么?”单群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的幻想?但这怎么可能,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优美,那么亲切,那么恬静……仿佛整日萦绕在我的耳边,就像母亲正在跟我低语。”单群一副神经质的向往,其发出呢喃自语的同时,眼前浮现出了母亲年轻时那张美好的笑脸,于阳光下正闪烁着唯美的亮光。
逢慈则是打断了嫌犯一厢情愿所投入的梦境:“准确说来,苏茉儿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个声音软件的合成模拟器,她是一个虚拟的女主持人,由人为所虚构的一个幻想人物而已,就像漫威所创作的那些虚幻人物一样。”
“不可能!这不可能!”单群先是呆若木鸡,随而显得异常激动:“那么动听美妙的声音——她怎么可能是虚拟的?”
忆眼冷嘲热讽道:“但你不觉得——正是由于这动听美妙的声音,因而显得特别不真实吗?”
“不真实?”单群似乎从未思考过真不真实的疑惑。
“是啊!”趁着嫌犯神智恍惚间,忆眼着重语态强调道:“你不觉得那声音——既像罗丹丹,又拥有翟娜的特质?”
“对啊!”单群喃喃自语:“我从一开始就听出她的声音很像罗丹丹,特别是卷舌音充满了女性的诱惑与魅力,难道——难道,苏茉儿真的就只是一个虚拟的和声器?”
因为知晓了真相,嫌犯表现出其满腹痛苦万分的模样,显然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却又不得不接受此般真相,这令他感觉外面的世界宛如被击成了碎片,所以其整个人仿佛委顿在了审讯的座椅内。
“事实还不仅如此!”忆眼乘胜追击道:“苏茉儿是都市电台所有女主播的集合体,她是一个虚构且幻想的存在罢了!”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傻了,哈哈,太傻了!为了这么一个虚拟、根本就不存在的女人,竟是杀死了两个女主持人,我真是太傻,太无药可救了!”
单群大笑起来,笑得泪如雨出,笑得无地自容,笑得痛彻心扉,更是笑得怨愤自己……冰语站在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前,面冲这个疯狂的男人摇了摇头,女孩似乎也有些为他感到同情及可怜。
单群足足笑了二十来分钟,其发出呛咳的喘息,差点将自己给噎死,这才逐渐地冷静了下来,收敛住悲伤自怜的笑容,呆呆地望向忆眼和逢慈,他就像是一个断了电的人偶。
好半天,单群才修整恢复了平静,并用投案自首的语气道:“我承认——是我杀死了罗丹丹和翟娜。当时,为了绑架罗丹丹,我到我们厂区附近的那个垃圾站,眼见一辆被遗弃了的二手三轮车,便将其作为犯案的工具。”
逢慈颔首回应:“难怪,整个厂区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辆三轮车。”
之后的审讯很痛快,单群交代了其作案过程的详细经过,与警方所获得的证据和线索相一致:单群通过翟娜的微博,由于知晓女人拥有自己的私车,也摸清了对方每天的行动路线,便对其实施了绑架。
“你为什么要杀了罗丹丹和翟娜?”
“我问她们苏茉儿的情况,她们哭哭啼啼,都说没有见过,并恳求我放了她们,这让我想起曾经的女友。工伤出事那年,本来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小莉也是这般哭哭啼啼,说我们不合适,因而选择跟我分手。”当即,单群便陷入其轻度精神残疾的漩涡当中,脑海里叠化自己曾经的女友小莉与罗丹丹和翟娜的相关影像:“她们那副哭泣求饶的模样,就像小莉当年的哭哭啼啼,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所以我就杀了她们,也只能杀了她们。”
在交代完案件的真相,单群已然耗尽了其全部的气力,他先是低头喘气了好一阵,这才抬起涣散失神的眼睛,询问逢慈道:“你们准备怎么安顿我父亲?”
这位刑警队长公事公办地回答:“应该是就近安排在福利院或是敬老院吧!”
“队长,外面下暴雨了。”突然,高翔身穿一件军绿色的雨衣,其浑身湿漉漉地跑了进来,如同将暴雨也带进了审讯室:“好多街面都被淹了,车子根本无法通行,我是一路走来的。”
逢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半过,从而表明这场审讯持续了将近八个小时。由于审讯室内的环境太过封闭,因而他们并不清楚外面的发生,竟是已经水漫了整个俞城。
“啊!”单群跳起身,却是被手铐一把拽住,将其拉坐回了审讯椅:“我父亲,麻烦你们去看看我父亲,他一个人在家,没人照管,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