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它由大脑控制,我们姑且先这么认为。
若大脑一个不高兴,它就抹去你一部分记忆,或让记忆错位。
不管人如何郁闷,记忆是消失还是错位,那都不是完整的、最初的记忆。
周洱翻着她的笔记本。
“模糊。”
“是忘记了些东西,但爷爷说并不重要。”
“这种空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无法忽视。看来爷爷是错的。”
“今天碰到一位女生,她的眼睛让我想到一个人,但我想不起来。”
“要命。”
“怎么会有餐厅将蔬菜沙拉做的这么难吃。在那里,我又碰到那位眼睛很好看的女生。”
“我请求拍了一张她的眼睛,她同意了。”
“为什么对鸡汤有种执念?”
“做了梦,有人在……”
这里,周洱划掉了。
她记得那晚的内容,一人在柔柔地喊她起床,她故意耍赖不起,等那人凑近自己时,她反而偷袭,得到了一个香吻。
她也记得,那人是女生。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似她亲身经历。
周洱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不知道这已经是她第几次被噩梦惊醒。
她看了眼旁边夜间模式的小闹钟,凌晨4:17。
睡不着了。周洱从床上爬起去浴室洗漱。
周洱看到过很有意思的一个问答,问:人失忆后还是自己吗?有人回答:是还原系统后的自己。
她看到这句话时,思考了一会儿。如果她原本很爱林清,那还原系统后的自己应该不爱林清。
可,结果却不是这样。
她心里迫切想要记起那段记忆,迫切想要填补空白。
她时常会突然恍惚,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很难受。像是爬山那天,鸟鸣,微风吹拂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眼前的颜色与光,聚集在全身跳动的脉搏上,刚觉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时,这些便一下飘散,叫人捉不住什么。
自从开始记起林清,周洱发呆的次数比以往多了很多。
说不好她在想什么,只是盯着虚无的点发呆,大脑可能空白,可能在极力回忆。
她奢望想起更多。
她看着陌生的街道,满是外国人的空间,便觉得泄气,亚洲面孔太难看到。
记忆中的场景与面孔,很难在现实中看到。
周洱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时,却是虚妄。
她知道自己需要平静,她不想再看到虚无的林清,她不想再发病。
她要健健康康的站在林清面前,然后抱抱她,说:“我好想你。”
如果林清不愿与她拥抱,那让她摸一下林清的衣角,让她知道这是真实的就好。
夜晚是我们褪去外壳,最柔软的时刻。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周洱想起了一切。
那晚,她眩晕了好久。
第二天,她又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情绪大起大落,太伤身体。
忘记林清,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老爷子心揪的厉害。
肖老爷子专门来德国找余老爷子。
看到好友眉间消不去的愁绪,他问,“老朋友,这么不欢迎我啊?”
余老爷子这么些天,也是憋的厉害,直接和老朋友说了周洱的事。
肖老爷子听后,说道,“我们能活多少年?只要孩子开心,你从中插一脚,反而让孩子难受,你这是何必?”
“什么该不该的,这世间这么大,咱们看过多少有悖世间伦理的事?”
“况且孩子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喜欢而已,喜欢又没错。”
“那是女生。”余老爷子强调道。
“你管得了一时,你管得了孩子一辈子吗?你糊涂啊。硬把孩子塞给一个男人,日后你撒手没了,孩子这一辈子就被你毁了。”
“怎么就被我毁了。”余老爷子嘴硬,不想承认自己糊涂。
“你还送孩子去什么矫正所。”见余老爷子沉默。
“得。”肖老爷子咂了一口茶,“当年咱们几个人,就数你聪明,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
“行行行,就你潮。”
自家孩子,哪能不心疼?
余老爷子头一回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么些年,老爷子第一次想不然就算了,放她回国。
乐意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乱摊子,内心的无力感越来越重。
这么些年,他以为周洱能走出来,哪有什么情能三四年不变呢?
周洱心中或许有一个执着,或许她回国后,见到那个人心中就会放下。现在逼的越紧情况反而会越复杂。
周洱回国了。
在老爷子说支持她回国时,周洱没什么情绪波动。
直到将德国的事情全部处理好,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周洱心砰砰跳得厉害。
一路上,她都没有调整好情绪。
旁边的Vincent看她这副模样,说道,“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近乡情怯吧?”
唐辛接过话,“姐有多久没回国了?”
周洱看了他们一眼,摇头并不想说话。
俩人看周洱这副神色,也都不再与周洱说话,俩人小声交谈起来。
周洱闭上眼,靠在座椅上。
下飞机后,周洱提着行李,脚步迈的极为缓慢。
Vincent走到她旁边拍拍她肩膀,接过她的行李,先行向前走去。
周洱手里一空,她把手插进口袋里,快走两步跟上他们的步伐。
周洱回去后,并没直接去找林清,而是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走了一圈,好把记忆实质化。
走到高中校园时,周洱摸着自己后脖颈,时过经年,那个牙印的触感似乎又真实起来。
周洱也去了她们以前租的房子那边。
租户早换了,中途还遇到房东张姐。
张姐对周洱印象深刻,她看到周洱站在小区外头,问道,“小周?”
周洱回头,应道,“张姐。”
“哎呦,真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林没和你一起?恰好,我买了菜,中午去我家吃吧?”张姐问了一箩筐,时隔多年,她有些开心。
张姐很是热情,当初租房时张姐帮过她们不少。
周洱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先回道,“张姐,中午我工作上还有些事,没办法在家里吃饭了。”
“欸,过后再一起吃饭。当时小林退房的时候说你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次再回来还走吗?”
小林。听到这个称呼,周洱心酸酸的。
是她要招惹这些回忆。
太难捱。
“不走了。”周洱说。
不走了,她不走了。
与张姐话别后,周洱回到办公楼。
“如果喜欢,那就去看看。”Vincent对她说。
周洱摇头,说道,“害怕。”
唐辛刚进门听到这话,惊讶道,“姐,你也有怕的事情?”
周洱嗯了一声。
“这可不像你。”唐辛坐下说道。
没有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是什么样的?”周洱反问。
唐辛想了一会儿,说不出什么,最后说道,“反正这不像你。”
周洱笑了一下。
Vincent说道,“令人惊喜。”
他继续说道,“看到你吃瘪的样子。”
周洱站起身,拍了下他肩膀,没说什么出去了。
唐辛对Vincent说道,“要是我才不折腾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都是过往云烟。”
“放不下。”
一句放不下,堵住了唐辛的话。
因为放不下,她才无法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无法视为过往云烟。
那是林清,她怎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