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一夜间叶却落尽了。
居夜莺轻轻拨开窗帘,阳光透了些进来,渐渐,她感到身后病床上的人动了动。
“抱歉,没得到允许就进来了。” 她将今日新鲜送来的洋牡丹装在一只崭新的玻璃花瓶中,搁在昨日那束的旁边,缓缓转过了头。
黎云恒摇了摇头,道了声谢谢,调整了床板,大抵觉得自己尚未洗漱有些失礼,别过头去,问道: “昨天,护士台上的花和食物,也是你送的?”
居夜莺顿了顿,信守与叶沐言间的承诺,勉强地点了头。
“昨天… …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片刻,男人转过了头,阳光迎面洒落,落满青色胡茬的英俊脸颊不见沧桑,却是多了些许落寞。
居夜莺浅浅一笑,摇头道: “老师,你不用在意,这是一名医生应该做的。”
“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居夜莺医生。” 安安静静的黎云恒有几分云天学长的神态,温润如玉,云淡风轻。一时间,居夜莺晃了神。
“嗯… …我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医生,直接叫我夜莺就好。”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语气尽可能轻快些。
“那你也直接叫我云恒吧。” 男人客气地说道。
“打扰了,例行晨间查房。”
李子非推着护理车,神色淡漠,目光直接越过居夜莺,飘在黎云恒脸上。小巧可人的嘴角像是注了铅般,屏息微抿,许久,才不情愿地开了个缝,冷冷说道:“这位病人,量个体温。”
她利落地刹住护理车,掏出体温计,记录了体温、心跳、血氧和血压,最后查看了点滴进度,确认无误后,从护理车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黎云恒。
“明天早上十点手术,这是术前的注意事项,等下会有护理士过来向你详细说明。” 这语气不缓不急,平铺直叙,像是从编程机器人中播放出来的。
“请问还有其他文件需要签署吗?” 黎云恒礼貌问道。
“这些黎云天医生都已经签署完毕了。” 李子非一边说道一边解开了刹车扣,片刻都不愿停留。
“他… …我哥哥,人呢?”
李子非未答,甩了居夜莺一个眼神,面无表情。
居夜莺眨了眨眼,赶忙说道:“云天学长有些累,不过应该没大碍,别担心。”
黎云恒嗯了一声。
“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一声冰冷且敷衍的道别后,李子非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门口,下一秒一个侧身,人影就没了。
“云恒… …老师,那我也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你,我会叫上云天学长一起。”
走廊上。
“李子非,站住!”
前面的女人顿了顿,没理,继续往前走,马尾辫张扬地甩着,只留给居夜莺一个倔强的背影。
居夜莺怒气冲冲,小跑了几步,伸手挡住了她的护理车,不解道:“你刚那是什么态度?是医者对病人的态度吗?”
“居夜莺医生,你妨碍到我查房了。” 一双水波涟漪的眸子望了过来,和这冷冽的语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高挑的女人松开了手,双手插进白袍口袋,语气平和了些,道:“抱歉,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李子非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扬起她娇小的脸蛋,神情中带着不甘与疼惜,却以命令的口吻强硬说道:“夜莺,你喜欢谁都可以,不要再喜欢里面那个男人了。”
居夜莺微怔,她发现了。
“黎云恒不是有未婚妻的吗?你之前怎么劝我的?你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怎么自己陷进去了?” 居夜莺脸上闪过一丝被言中的心虚,李子非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拍打了居夜莺的臂膀,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样子。
“李子非,你在想什么啊?他是病人,他明天就要去打一场硬仗,难道一点关怀,他都不配拥有吗?” 居夜莺狡辩道。
“诊断影像,你我都亲眼见过,就算有医学奇迹,可他不喜欢你,也不会是你的。夜莺啊,不论结果好坏,我都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你换个人喜欢,好不好?”
你喜欢我,好不好?哪怕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其他的任何人都可以,你换个人喜欢,好不好?
李子非委屈地抹了抹眼角,背过身去。
偶有旁人路过,居夜莺走近了些,用身体挡住了她。
在李子非的低声啜泣中,居夜莺咽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生平第一次,她主动张开了双臂,将眼前这个女人揽入了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望向了走廊的尽头。
她不难过。
只是。
就算放在心里的喜欢,也不可以吗?
就算只想远远地陪他走一段… …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也有错吗?
叮咚——
门开了一条缝,棱角分明的侧脸露出,略显苍白。
“你怎么来了?” 黎云天双眸微眯,嘴角微动几分,但也是有气无力,最后抿了抿,垂了下来。
居夜莺的视线不由自主往下移,瞥见男人睡袍开襟间起伏的白皙胸膛,不由涨红了脸,赶忙别过头,故作镇定道:“你简讯电话都不回,我过来看看。不是说好,下午一起去看老师?”
男人萎靡不振的模样令居夜莺感到一丝怜悯,心悸到不敢继续直视,脑海中,那一天,这个男人内心最软弱的一面,在她眼前硬生生被剖了出来,赤裸裸的,淋漓尽致的,悲伤中隐隐透着忏悔,甚至还有一丝浅浅的依恋,这些画面一直萦绕在居夜莺的脑海中,散不去了。
“你怎么找到这的?” 虚弱的男人并未留意女人飘忽不定的视线,仍是一本正经地问道。
“跟着其他人溜进医院公寓,扫了一遍信箱署名。” 居夜莺说得小心翼翼,深怕被男人责怪。“你还好吧?”
黎云恒的嘴角微微扬了扬,一瞬间又平息而下,淡定地说:“我今天可能去不了,我怕传染给他。晚点,我会给他视频电话,毕竟他明天要手术。”
两人目光对上,点了点头,又都移开了。
“你家有听诊器吗?我帮你听下,突然烧成这样,你又淋雨,最怕肺炎了。” 居夜莺瞥了瞥屋内,里面灰白色调,干净整洁,就如黎云天一尘不染的清新气质,舒服。
“有,请进。” 黎云天松开抵着大门的手肘,缓缓拉开了门,只是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将门掩了些许,抵住,最后把居夜莺推了出去。
“抱歉,你不能进来。”
“不方便啊?” 女人疑惑道。
男人轻声嗯了下,带着一抹轻笑,自嘲道:“烧糊涂了,我也是医生,自己能听。”
“也是。” 居夜莺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声清澈而甜美的铃音再次将黎云天的视线牵回。他发现女人的眼睛肿肿的,神色暗了暗。
“我弟弟的事,谢谢你了。他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我想麻烦… …”
“手术安排,我已经通知叶小姐了。等下我会去看他,陪他说说话,对不对?” 居夜莺故作俏皮道,她意识到黎云天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睛,故意打断了他的话,转移注意力。她还下意识提起了手,捋了捋刘海,想要去遮住。
此时,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也跟着提了上来,苍白的肌肤包裹住了暗夜中的熊熊火烛,却向外散着冷清。那双手修长而迷人,也落在了女人的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