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工作室,是一座租住的木头小屋,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在写诗、画画,他们嘴唇温柔,眼眸明亮,站在村口,可以抱起散落乡间的稻穗,驱散老虎的威压。
老虎,老虎,肌肉像流动的火焰,毛皮鲜亮,看上去柔软又充满力量。它飞驰而来,一口吞入,我们住进了血管中,驾车驶在灯火下,汇成那流动的城市。
我寄生在内部,它是一只怪兽,就像网络本身,载着我扑向乡村。
没有平原。山路多么远,一道弯,又一道弯,雨水带着土和树从山上滚落。
没有它,我过不去,没有它,稻穗永远长在深山中的洼地里,老虎是世界的主宰。
它闻不到谷穗的芬芳,它失望地怒吼:有虫,肮脏,一点也不香。稻穗被啃咬,被食用,有的黏在皮毛上,我在它嘴里低下头来:这是我第一次能有机会看一眼稻穗。
叶片滴着水,诗人和画家爬到稻壳里,米给吃空了,只剩壳子。吹散西点,电影,流行词汇和明星的粉末,只剩壳子,吻来得太迟。怪兽赐予我血肉,米长满我的灵魂。我闻不到它的香气,身上满是铁绣味。写不出诗,拼凑着句子,白费了这场雨。
这一地肮脏简陋的淤泥、沙土和建筑废料,与山那边我们的居所有时相似,我的居所没有宽阔的晒谷坝子,没有牛尾摇晃,却也有泥、沙和废料。我们漂流在那陌生的楼宇间,一栋接着一栋,划着桨从32楼的崖岸坠下,冲开了瀑帘,水声隆隆。
大多数时候,我的珍宝和我如同鼠类聚居,夜晚紧紧挤在一起,把社保卡、房本和银行卡藏在爪子底下。我们把钱聚到一起,在厨房里艰难转着身,用锅铲画一个生活。
在梦里,路宽宽的,两侧有留给电动车的通道;我们把掉在地上的垃圾捡起,三十米之内有一个垃圾桶;工地的隔间有简易淋浴的池子,晚高峰时建筑工人也不再中巴车上老坐最后一排;家门口有书店;虽然离大城市很远,下载一个软件就可以网上看展。
一排凹凸条纹的瓷砖,从小区门口通向地铁站,不会撞到电线杆和垃圾桶。白色导盲犬引着它的伙伴走在台阶上,找到红色按钮,平台展开,他们降下去。他们走向小小的人,那小小的人在阳光下歪斜地站立,他多强大啊!“有的听不见,有的是看不见,我要给他们一点价值,招他们来厂里上班,我们也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们这样长大,躲在小矮人撑起的叶片下面避雨,坐着船,渡过粘稠的红色潭水。
我的珍宝爱养花,很节省,生活经验丰富却总是单纯无知,抱得我时常窒息,我恨他们,也爱他们。我的生活,是一段漫长的离别之吻,眼角涌出的水,与拥抱。逝去的人排着队从我身前过,我留在她咽气的床边,闭上双眼。
在青草上长出黑色石碑前,所有人梦了又醒,又梦。
有一份工资,有定期休假,有时间也有钱带他们去看病,去旅游,有时间买菜和买肉。他喜欢吃海鲜,想给他买。
和我爱的一切拥抱蜷在椅子里,一边假装是一盏灯,一边写写别人,写写自己。
不再畏惧乡村。
不再畏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