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月,我仍与外界没有交流,只是一个人困顿地呆在我的房间里。说来,我爹并没有给我戴什么镣铐,但是我却始终不得自由。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间就颓丧至此?我简直把我自己锁住了,我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灵肉分离,但我的精神却始终逃不出来。我还有愤怒与怨怼,可在这房间两个月后,这愤怒便平息了,心中所想也渐渐消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一个月以来,我连半点儿思想都没有,我是经常发呆,但那不过泛泛的空想,而至于我人生下一步的行程,我却无半点筹划。但有时候我也会突然惊醒,觉得自己应当思想下自己的未来,可是思来想去,我所筹划的未来都远不如我爹给我安排的平安富贵,我便心生气恼,但随即而来的又是懈怠。那时候的我大约已经非常明确,自己以后所走的路应当就是我爹给我安排的行程,但却总有点儿不服气,但仅此而已。
每天的凌晨时分,我都习惯去冰箱找吃的,我爹向来不肯使冰箱里缺食物的,他是之前给穷怕了,以前我爹没有发达起来的时候,我们爷俩就经常挨饿受冻。那时候我爹还是个好父亲,他没有钱,也不思量女人,虽说嘴贱,往往冲着自己的老同学喊媳妇,但也仅此而已。那位教过我爹的老教师瞧见我爹的浪荡样,就摇头叹息,预言我爹将一生穷顿,不仅如此,他的孩子——也就是我,在将来也会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流氓。但他的预言终究落空,我爹发达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龌龊,也不再像以前那么为钱发慌。他的钱一下子多得花不完,这个时候,我爹就变得陌生起来,我爹记得村里每个人对他的恩情,也记得哪个抱孩子的女人用口水啐他,原因就是他在那女人奶孩子的时候伸头去瞧那女人的乳房。但我爹显然并不细究这些。我爹有了钱之后,迅速成为了一个混蛋,他出手阔绰,而且蛮不讲理,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爹是没有安全感的。否则我们家的冰箱就不会这么满满当当,而他也不必这么早就安排我的人生。他总讲他是为了我好,可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从冰箱里刨出一些吃的,我便坐在沙发上想事儿,但仍是漫无边际。我也不开灯,就坐在黑暗里,客厅里时间在走,滴滴答答,我听得清晰,但我却不因时间流逝而心慌,反而怨恨这钟表走得慢。阳台上隔几天总会有个年轻女人在那儿吸烟,仿佛是在等待我,有时候瞧见我做在了沙发上,她便将烟掐灭,然后走进房间,与我并排坐在一起。暧昧的时候,她总是不经我的同意坐到我的腿上,然后搂住我的脖子,但大多数时间,她还是与我并排而坐,然后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薯片,咔嚓咔嚓嚼起来。我们并不交流,因为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但我总觉得我们经历相似,尽管我知道,她并没有我这样一个富有的爹。
到了第三个月,我仍在家中闷着,但简直快要得绝症,或说已经得了,我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每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甚至连事儿也并不如何想,那么,我真就像极了尸体。这房间便是棺材,这房子便是墓,我呆在里面,呼吸不了空气,眼睛也看不到光。在那个时候,我似乎过着一种黑白颠倒的日子,也几乎没有任何时间概念,走出房间,到了客厅,墙面上挂着一张表,我能通过这表知道今天几时几分,但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我是处于昨天今天还是明天,当然我知道不知道无所谓,因为不论我究竟做什么,我的昨天今天明天都是一样的。在这个月里,我爹曾找过我谈话,他对我说,熬过了这段时间,我便能够拥有自己想要的未来。他说这话时真是少有的温柔,使我听了都不禁热泪盈眶,我简直要扑到他怀中痛哭一场,可我终究没有。我在听完我爹这样说之后,尽管心里感动,但我却仍是一副面瘫的表情。我毫不动容,为我爹的话。这已经成为我多年来的习惯。
我之前说过,在我爹所给我置办的未来中,有我所想要的一切,除了老马之外的一切。倘若这几年的时间,我不曾与老马相爱,或者说,我在确定关系之前,跟老马说,我以后铁定会犯生活错误。然后老马愤怒地打我一巴掌,然后从我的生活中离开的话,那么我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忧心。我是说,倘若我在这两年没有遇见爱情的话,我或许真的会走上那条我爹给我规划的道路。一直以来,我都并不怎么抵抗我爹给我的说法,尽管那些说法与我的想法不同,但我还是说,我很少抵抗。相较之下,我更多的是接受和承受,而我爹也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
但那两个月,每次我躺在床上这样想,都觉得心里无比悲痛。我不知道我爹给我安排哪个女生与我结婚,即便他曾对我讲过,我也没有认真去听。我只知道,倘若我接受了我爹给我的一切,将来所面对的,就是那个没有老马的未来了。我爹说过,我与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他都不会过问,但是,我只能娶他所给我选定的姑娘。每次我想到这儿,我心里就无比绞痛,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马,她是那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儿,我还记得那一天,她站在门口对我说:琛哥,你听好,即便以后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儿,我还是决定,跟你在一起。这话让我无比感动,那时候我倚在门框上,瞧着面前这个刚刚哭完的女孩儿,眼泪简直要落下来,但终究没有。那个时候,我把老马抱在怀里,她身高不高,脑袋就贴在我的胸口,随即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知道她仍旧怪我,也知道她的委屈,但我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轻轻地拍她的背。
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只要我一躺在床上,脑海中总会出现老马的面容,她哭、笑、冷漠、欢喜、愤怒、失落的场景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我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了。我回忆起老马和与老马在一起的日子,心里总是无比难受,以致落泪。但我却很难不去想老马,我是很努力地去回忆她,最终发觉,这个邋遢不肯梳妆的女子是我的深爱,于是我就从我爹的房子里跳将出来。我联系到阿文,让他在市外给我找一间小房子,我要在此住下。我是说,我不在我爹的房子里呆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是我的决定。我爹或许暴跳如雷,觉得受到了侮辱,但我还是说:去他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