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国接手靓源的这段时期内，许陶陶一直以为，靓源最大的问题在于外部：在于金融危机冲击了之前的收益来源，在于没有合适的资金愿意投入、帮助靓源度过难关；对于内部，即便有时因为一些人员的离职而烦扰，但更多是对坚守下来团队的感激与欣慰，感激他们在困难面前不曾轻易舍弃靓源，欣慰这群人的坚守维系着靓源重振的希望。
这样的认知，让许陶陶一心扑在对外的联络求助上，忽略了对内的整治与深入了解。这样的欠缺，导致另一重危机出现时，许陶陶因为未曾预料、防备而格外被动。
在韩小悦费尽力气将所有董事高管汇聚一堂后，许陶陶高兴宣布完泰享愿意入股投资靓源的消息，尚未来得及具体阐述两边的合作方案，底下的议论与质疑就已经完全淹没了她的声音。
“入股，那我们的股权岂不是要分散？靓源是大家一起辛苦打拼出来的，怎么能平白分给外人？”
“之前都是靠贷款，我们搞不来入股这种洋气的东西，我看还是继续走走贷款的路子才好。”
“就是，要我看就应该再去银行跑跑，靓源的困难只是暂时的，等金融危机过去，发展前景还是不错的，要把这点和银行讲明白嘛。”
“股权投资是国外传过来的玩意，我们不懂就容易上当受骗，你看美国玩金融玩了这么多年，金融危机一爆发，不还号召占领华尔街吗，说明再精明的商人遇到资本家都得玩完。”
“我们国内也有过不少股权投资的案例，合作愉快的简直太稀缺了，蜜月期一过基本都得打架。”
“许总，你年纪太小，商场经验不足，这个不是出国读了几年书就能弥补的，遇事还是大家商量着来。”
“对嘛，我们持股虽然没你多，但也是有发言权的。”
……
被纷纷扰扰的质疑声包围着的许陶陶，突然感到无比的丧气。在靓源已经摇摇欲坠的当下，这群人留下，或许有部分原因是对靓源的忠诚，但除此以外，更是因为他们在舒适区待得太久，即便有心重新寻找出路，能力和冲劲也早已支撑不起重新来过。
在外界经营环境瞬息万变的当下，这些人还固执地坚持靓源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既不愿意自己抬头看看外面的变化，还强硬地阻止靓源为适应变化作出的自救式改革。而这些人，是她的同事，是她想要一起作战的队友，是推动靓源发展路上的同行者。
这场乱糟糟的会议，让许陶陶明白，她曾以为可以并肩作战的队友，非但不能提供倚靠与协助，还可能成为前进的负累和阻碍。一人独行或许只是艰难，同时面对曾被自己寄予厚望队友的不配合甚至刁难，就真是让人丧气了。
许陶陶未再按原计划阐述两方的合作意图，沉默地接受完大家的质疑与不认同后，宣布了散会。
散会后，许陶陶带着韩小悦，仔细回忆、梳理了会议中的两大情况：一是分类不同参会者的态度：明确反对，有一定质疑，没表态以及有可能会支持的；二是归纳质疑和反对的主要观点。
梳理完毕，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许陶陶让韩小悦离开，自己叫了份外卖，边吃边理思路。解决完外卖，她拨通了邓越泽的电话。
“小陶子，又来取经了？”邓越泽一开口就点出了她的意图。
“邓越泽！”许陶陶磨着牙，“敢情你早料到我会遇到问题。”
“生气了?”电话那头的邓越泽佯装关心地问了句，接着道，“那还打什么电话，赶紧转视频啊，美人含嗔的盛景怎可错过。”邓越泽说着挂了电话，转手拨了视频给她。
许陶陶深呼吸三次，按下了接通键。
“别光顾着板脸，来来来给点表情。”视频中的邓越泽随手松了松领带，身子向椅背重重靠下去，交叠起双腿架在办公桌上了。
“你是有多无聊！”
“特别非常格外无聊，来，给点表情，让哥哥消遣消遣，就当你的咨询费了，哭或者笑都行，看我多好说话。”
许陶陶冲他呲了呲牙，邓越泽立马很给面子地笑了，“真是丑得相当不一般，行了，算你过关了。”
“你的同事和下属知道你下班这幅尊荣吗？”许陶陶忍不住在正式讨教前回敬了他句，“懒散、邋遢、神经！”
“首先，懒散不成立，没看见哥哥我这会还在办公室待着吗，紧锣密鼓工作完一天又主动加班的人怎么能说懒散；其次，邋遢更是无从说起，哥哥这相貌，说不上貌比潘安但也勉强能赶超吴彦祖吧，即使衬衫皱了领带松了也是别有一番慵懒之帅；最后，神经，一个总是严谨专注的有为青年，偶尔耍耍嘴皮犯犯神经，你不觉得这很反差萌吗？”邓越泽慢条斯理而又得意洋洋地一条条反驳，说话期间还抽空给嘴里塞了好几块肉脯。
许陶陶看到肉脯，没忍住问，“你那肉脯哪买的，看着不错。”
“哈哈哈哈……”邓越泽笑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掉下去，“小陶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以为你至少能坚持到说完正事再问，简直太辜负我的期望，能不能不要这么吃货。”
“你才吃货！“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吃个肉脯吃得那么夸张，不就是为了让我问吗？。”
“我就故意，你有什么办法？本人的美女助理专门淘的，偏不告诉你在哪淘的，你就看看解解眼馋吧。”邓越泽吃得更夸张了。
“你……”许陶陶憋了半天憋出来句，“你简直太小孩了，我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邓越泽又乐了，回了句，“太小孩挺好啊，说明本公子越活越年轻了。”说完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过手，才又道，“明天给你买点寄过去，别惦记了，这下开心了吧，跟哥哥说说你那边什么情况。”
挨了一大圈的调侃终于步入正题，许陶陶先问了邓越泽一个问题，“你怎么提前料到我会遇到问题？”
“因为类似的问题我也遇到过。上次聊天的时候我提到过，我试图在鑫安做出一点改变的时候遇到很大阻力，不得已到处赶着灭火。无论是改革还是改良，总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有反对的声音是正常的。之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一方面因为在你没有切身体会前，纸上谈兵的效果不会太好；另一方面每个公司都不一样，我能料到会出问题，但不知道靓源会遇到的问题与鑫安的相似度有多大，提前贸然给你建议可能会起到反面效果。”
“鑫安那边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小陶子，你这是在给自己寻找心理安慰吗？。”邓越泽笑了下，“是不是我说鑫安这边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就能多点信心解决靓源的问题？”
“上次我不就说了嘛，从小一直跟随你的脚步做事，你能做好的事情我也不会太差，当然，除了游戏。”如果说邓越泽先前的一番调侃是为了先帮她放松心情，那么此刻许陶陶的追问就是在自我打气。他们都知道，遇到的问题并不容易解决，正因为如此，才要先调整好心理状态。
“小陶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虽说你夸人太没新意，一句话重复着用，但谁让哥哥我容易满足呢。”邓越泽摸了摸下巴，“鑫安的转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走到最后，就不能妄说成功，但目前能明确的是，这个转型已经突破重重阻碍正式开启了。”
“就知道你肯定行的！”许陶陶由衷替邓越泽高兴。这种事，最难的是第一步，即便后面还有九十九步路要走，但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不敢当不敢当。”邓越泽矜持地自谦。
“接下来我要正式讨教了，”许陶陶把电脑挪开些，拿过笔和纸，“虽说两个公司不完全一样，但两者的目标与问题的类型有相似性，我先说说靓源现在的具体情况，你对照鑫安，看看有没有哪些我可以借鉴的。”
邓越泽将架在办公桌上的双腿收了回来，摆正了坐姿。
“泰享投资入股靓源的事，我今天在靓源初步提了下，可以说非常不顺利，一片反对之声。但我会后回忆了下，这些反对的声音主要来源于特定的几个人，剩下的大多数参会者，一部分表现出一定质疑，另一部分保持沉默，我觉得这两类都有争取的余地。”
“你说得没错。重大问题讨论时，第一个强硬发声的人往往会显著影响甚至主导此后的讨论观点，一旦调子定了，很多没有想法或者观点比较游离的人都会选择附和跟随，其余的往往先保持沉默或者观望。所以，小丫头，你还是太嫩，这种事之前，应该找几个信得过的、又有一定影响力的参会者私下提前通通气，争取先取得一致，在会议中得到他们的支持，这样会顺利很多。”
“我之前一点都没考虑到。”许陶陶有点懊丧。
“没考虑到才是正常的，你跨界转战商场不到一年，要是事事考虑周全，别说我这种一路商科读上来的，连那些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佬都不要混了。而且，这次我也算是有意没有提醒你会上可能遇到的问题。”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纸上得来终须浅，别人的建议再怎么有效，自己不亲身经历，也很难准确领悟，我在这一点上吃过大亏。初来鑫安的时候，我爸还没退下，大事他都顶着，我在他的庇护下太过轻易地取得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成绩，难免有些自负气盛，当时他给我的很多建议，没觉得有什么难懂的，听过了就算，后来大大小小问题连接爆发，回头看当时的那些建议，才知自己轻狂。所以，你早些遇阻并不是件坏事，越早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越能足够重视，也就越能尽早避免被动。”
许陶陶震动于邓越泽难得的郑重，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随便两句鸡汤下巴都要惊掉了。”邓越泽不屑地撇嘴，前一秒严肃认真的表情瞬间扭曲成一幅欠揍的模样。
这次许陶陶却没有被他激将回击，认真问了句，“鑫安那边，很辛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