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亦清一直走在许陶陶前面，直到进了电梯。
因为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段时间，电梯中只有他们两人，梅亦清不好再背对许陶陶站着，移到和她并肩的位置，有些僵硬地静默着，右手无意识地缕着搭在左臂上的外套表面。
泰享位于大楼高层，电梯下行的时间在静默中显得漫长，途中梅亦清几次做出细微转头的趋势，却最终未发一言。
今天的见面，对许陶陶而言，陌生中带着熟悉。
梅亦清在职场上受人尊敬的样子、与异性熟络玩笑的样子、喝起咖啡的样子，对许陶陶都是陌生的，这些陌生带给她拘束与不安。
与此同时，梅亦清整洁到呆板的办公室、不知道说什么时只能沉默的表情，却让许陶陶感受到近乎亲切的熟悉感。在这种熟悉感的趋势下，许陶陶主动开口，试图缓解梅亦清无所适从的样子。毕竟，当年的相处中，每次对话，许陶陶似乎一直都是最先开口的那个。
“我们待会吃什么？”许陶陶随口问了个最简单保险的问题。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梅亦清僵直的身体随着沉默的打破明显松弛了些，开口时也终于转向了许陶陶。
“都可以，你对这块比较熟悉，听你安排。”
“你想吃清淡的还是辣的？”梅亦清用一个新的问题作为回答。
许陶陶有些无奈地看向他，“你觉得哪个好吃？”
“都，还行吧。”梅亦清的回答明显底气不足。
“你去过哪个？”捕捉到梅亦清的底气不足，许陶陶的追问脱口而出。不知为何，面对梅亦清，她总是容易生出这种破坏性的恶趣味。或许是因为当年许陶陶仰望倾慕的岁月里，梅亦清一直是稳重有余的样子，所以鲜有地暴露出一点不够笃定或者自信的样子时，就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可以不再远观而能近身亵玩的吸引力。记忆中，许陶陶总能敏锐捕捉到这样的时刻，也总会牢牢把握住有限的机会，用各种略显逾矩的方式尽量靠近梅亦清一些，也小心试探验证着他对自己的包容。眼下，记忆的惯性导致许陶陶的开口再一次先于理性的思考。
“这个”，梅亦清右手虚握成拳，挡住了不太自然的咳声，“同事们去过，听说不错。许陶陶
“哪个不错？”我锲而不舍。
这次，换梅亦清有些无奈地看向她。
许陶陶大乐，决定放过他，“吃辣吧，好久没放纵过了。”
“管够！”或许是被许陶陶的笑容感染，梅亦清的回应也轻松起来。走到玻璃门前帮她开门，开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这家餐厅要出大楼，先穿上外套。”
许陶陶依言穿上风衣，回头一看，梅亦清的外套仍然搭在手上不动。心中的猜测就更证实了些。眼见他不打算穿就要跨出门去，干脆出口挑明，“我没看错的话，师兄这件风衣是当年我挑的那件吧。”
许陶陶想，如果换她面对同样的场景，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肯定就假装没听见了事。但梅亦清不同，他对任何事情都太过认真，在许陶陶的记忆中，梅亦清不曾出现过避而不答的情况。梅亦清的认真在方便他人的过程中，往往难以避免地给他自己造成一定程度的勉强。
就如此刻，梅亦清在许陶陶的询问中再次收回了推门的手，并礼貌地让开位置避免对进门的人造成不便。在这些动作发生的同时，他的距离不明显地与许陶陶拉开了些，这是他回避时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即便如此，梅亦清仍然选择了直面回答，“是。”
“我厉害吧，一眼看出来了，这就是设计师的直觉。”许陶陶感觉，梅亦清出于某些顾虑，似乎在担心她记起这件衣服，为此，即使室内外温差如此之大，也不打算展开衣服穿上。而揭穿这一点，或许有违梅亦清的本心，但至少不会让他着凉。
揭穿之后，为了避免梅亦清的不自然，许陶陶开始打哈哈，“师兄别看我当年读经济学读得那么吃力，对服装的记忆和感觉可完全不一样，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许陶陶解释得冠冕堂皇，然而实际上，她能准确记得这件衣服，是因为当年有段时间，她最迫切的愿望就是为梅亦清买些衣服，并为此颇费心思，而最终实现的，也就只这一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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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尤其是暗恋中的女孩，面对那在自己心中接近完美、而现实中又不得不忍受困窘的喜欢对象，一面用“莫欺少年穷”的豪迈坚持“我喜欢的人即使披个麻袋也照旧玉树临风”，一面又因生活对于他的压迫各种心疼，这种心疼再夹杂些想要打扮自己心上人的冲动，就往往衍生出改善他穿着的想法。
当年，许陶陶父亲治下的靓源，在严苛的质检条件下，经常会有因为细小工艺问题淘汰的衣物，但不细看的情况下，这些衣服与外贸出口的几无差别。许陶陶父亲曾多次将这些衣物打包寄回乡下，分发给自己出生地的乡亲，陶陶母亲也多次将其捐赠给校内爱心社团。
但这些衣物，从来不在许陶陶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她喜欢的人，定然配的起最好的，怎么可以用有瑕疵的东西随意糊弄。所以，当许陶陶父亲有次提及，要不要拿些厂里的衣服给梅亦清时，遭到陶陶母亲的婉拒与许陶陶的严词反对。
许陶陶母亲拒绝的理由很正当，“对于一个有自尊有能力的优秀青年，直接的馈赠远不如提供给其将能力变现的方式来得好。”
而许陶陶，在难以找到合适理由的尴尬与掩藏心思的驱使下，用大力附和母亲的说法来解释自己的强烈反对，最终让父亲以“还是你们女人心细”的总结语结束了这一不靠谱的提议。
那段时间，许陶陶母亲生病在家休养，梅亦清因为助教、助研等方面的事务，加之自己的研究，需要经常性地来许陶陶家里找导师。来得多了，陶陶父亲跟梅亦清熟悉起来，也是出于好意才提出这样的想法。但父亲的提议让许陶陶对梅亦清的心疼愈甚。出生乡野、向来不拘小节的父亲能注意到梅亦清的穿着问题，恰恰证明了梅亦清难以掩饰的困窘。
心疼愈甚，许陶陶想要付之行动的心情就越迫切，而心情越是迫切，就越是找不到可以实施的有效办法。因为，就如她的母亲所说，对于一个有自尊又有能力的年轻人，任何鲁莽的馈赠或施与都可能是一种侮辱。
没曾想，许陶陶的这一大难题，解决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状况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