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陶陶回家后,拨通了邓越泽的电话。
“朕正在为家国存亡殚精竭虑,小陶子有本快奏,无事退朝。”邓越泽很快接起,一如既往地油腔滑调。
“邓越泽,说人话!”许陶陶连名带姓地喊了句。
“哟,是来吵架的呀,来来来,跟哥哥说说谁让你不爽了,让哥哥高兴高兴,调剂下无聊的加班。”隔着话筒,许陶陶听见邓越泽重重靠在椅背,顺带脑补出椅子摩擦声中他将脚搭到办公桌的画面。
“你这样把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活该天天加班,孤老终生。”邓越泽熟悉的插科打诨中许陶陶慢慢回血,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这话说的,你不也天天加班吗,咒咒我就罢了,还把自己也带上,够仗义,够兄弟!”邓越泽说完一句,又拐了个弯,“孤老终生,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难不成我们小陶子为情所困,来,尽管说给哥哥听,正缺睡前故事呢!”
“邓越泽!”匮乏的词汇量让许陶陶只能再次以这句话表达自己对于人精的不满。
“别把银牙咬碎了哦,这才不戴牙套几年啊,听说现在正畸价格又涨了,当然,补牙更贵。”带牙套那几年堪称许陶陶和邓越泽相处历史中最黑暗的几年,邓越泽抓住一切机会逗许陶陶笑,许陶陶一笑开露出牙套,邓越泽就毫不留情嘲笑她钢牙妹。时隔多年,邓越泽仍然以此为乐。
“我挂电话了!”言语斗不过,许陶陶只能施加威胁。
“别啊,怎么年纪越大,气量越小。这脾气再臭下去可就真没人要了。”
许陶陶利索地挂了电话,然后等邓越泽锲而不舍地打了几遍后再次接起。“邓越泽,你再不好好说话,我们以后都不用再说话了。”
“好好好好,我错了姑奶奶。”邓越泽虽然认错,语调却极为欢快。“说说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许陶陶想找人倾诉,却又难以启口。
“让哥哥卜算卜算,梅亦清去找你了?”邓越泽的猜测,又准又快。
见许陶陶不说话,邓越泽自动确认,“你这个师兄,速度挺快。有成形的合同吗?放心的话发我一份,我帮你把把关。”
“猜这么快,没意思。”
“大小姐,要不要这么难伺候......”邓越泽长长的哀嚎透过听筒摧残着许陶陶的耳朵。
“梅亦清说你们之前见过,怎么回事,你去找他了吗?”
“错,本公子怎么可能屈身下就,你那位师兄求见的我。”
“正经回答。”
“正经回答就是,那次在你家见过后不久,你梅师兄专门找我打听靓源的事。我借机把你现在的困境分析了下,也委婉表达了下他若有途径可以帮帮忙的请求。我知道他一定会帮,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他会帮忙?”
“我会看相啊。”邓越泽得意洋洋。
“再给你次机会,好好说话!”
“因为,我认为梅亦清是个比较知恩图报的人。上次在你家,听见你妈要他不要老寄东西,放着浪费,我才知道毕业后他虽然没怎么上门拜访过,但逢年过节东西没少寄,说明他比较顾念师恩。另外,这次我和他见面,他问完靓源的情况后,和我讨论了一会银行业务转型、防风险相关的事情,我也是回过头才明白,这估计是对于我提供靓源信息的回馈。你这师兄,确实聪明,提的一些想法还挺有见地。可能他们做投资,对宏观政策吃的比较透,也就能一定程度预判改革和监管动向吧。见面之后,有些问题我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最近准备下手做一些整改,只不过左右掣肘。股东大会里的老古董牢牢把着传统信贷业务不放松,激进派又想一口吃个胖子,不顾风险乱推自营业务。”邓越泽正经没说几句,再开口又不着调起来,“小丫头片子,说多了你也不懂,看你一点也不关心哥哥我,打了这么久电话也不慰问下哥哥为什么加班,我只好自己开口了,真是可怜。”
“还不算慰问你啊,被你调侃洗涮这么久,我说什么了没有?”
“你说也没用,对于任何反抗,哥哥都将无情镇压。”邓越泽抓紧时间又耍了句嘴皮,在许陶陶彻底无语前和她约好了周末见面时间。
挂掉电话,许陶陶再次梳理自己刚刚的情绪转换,就发现她的愤怒着实有不该之处。
即便梅亦清当年就知晓她的心意,但鉴于自己从未明确对他表白过,因此,以梅亦清的行为方式,不可能刻意挑破让她尴尬。
而她所认为的梅亦清那些不抗拒的行为,客观地说,都在合理对待师妹的范围内。毕竟,梅亦清对同门的其他人也一直都是温文尔雅有求必应的态度,更何况她还顶着导师女儿的身份,梅亦清出于对导师的尊敬和回馈,辅导自己学业的时候,自然是耐心仔细的。
许陶陶仔细回忆,除了那些学习、学术上的交往,梅亦清似乎并未有过什么逾矩的行为。而他种种客气礼貌的行为,在彼时一腔爱意的自己眼中,被无端扭曲成了不抗拒甚至于回馈的姿态。说到底,还是自己心中太过期盼,以至于犯了疑邻盗斧的错误。
许陶陶想得越多,就越对自己先前的举动感到尴尬。她那一瞬间的愤怒,可能真是只是出于,为自己当年种种遗憾寻找替罪羊的心态。几年来,许陶陶自责无数,但谁又愿意日夜背负对自己的痛恨,所以,当今夜梅亦清身上出现一种愧疚并渴望弥补的姿态时,许陶陶潜意识立即将对自己的怪罪转移到他身上。
再退一步想,梅亦清的所作所为不仅算不上错,甚至够得上君子所为。许陶陶当年所谓的爱恋,除了经常带点零食这类小举动外,其实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好处。而梅亦清时隔几年,却会因此努力回馈。邓越泽说得对,梅亦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无论他这次对于靓源伸手的举动中,有多少是对自己母亲的感激,有多少是对自己的回馈,许陶陶觉得,都应该抱有敬意与感激。
许陶陶这样想着,就觉得她与梅亦清分开时的举动,简直是毫无逻辑、毫无礼貌、毫无情理的发疯。对于一个刚刚朝靓源伸出援手的人,她那句近乎驱赶的“下车”简直出现得不可理喻。
拿过手机,编写又删除了好几轮,许陶陶都未能起草好一份合适的道歉短信。扔掉手机,她脸朝下一头栽进枕头中,顺便拿了抱枕反手压在后脑勺上,准备先当一会鸵鸟。
恰在此时,铃音响起。许陶陶伸手胡乱摸到手机,懒懒地翻了个身,在看到来件人名字的瞬间一骨碌爬了起来,那是她稍早的时候刚刚输进去的三个大字“梅亦清”。不是师兄,不是亦清,而是完完整整的全名。
“陶陶,抱歉。靓源对你的重要性,我虽知晓,却不可能真实体会,不应该从旁观者的角度对你妄作评论。你做事有自己的方式,我没有立场要求。但是,可能的话,不要太借助酒场。”这是梅亦清短信全文。毫无疑问,梅亦清感受到了许陶陶的愤怒,却理解错了她愤怒的原因。
又一次,在许陶陶应该道歉的时候,梅亦清提前对说了抱歉。
当年,从许陶陶准备考研,到研二即将毕业,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在近乎朝夕相对的约千余个日子里,梅亦清从未有过需要向许陶陶道歉的时候,反倒是许陶陶,总是在为各种琐粹的事宜向他致歉,比如占用他的时间请教问题、灵感突来时随手将设计草图画在他的笔记本上、桌面上纷繁的杂物挤占了他的空间等等。那时,许陶陶的道歉,在不正式中更是带着些欢脱,每次梅亦清的不在意,好似都能让她更加确定一分梅亦清对自己的容忍度,也就更是忍不住地想再靠近一分。
而今,在他们重逢后少得可怜的见面中,许陶陶却已快数不清这个之前从不需抱歉的人向她表示了多少次歉意。时光,确然是记忆最大的杀手,五年的空白,让记忆中梅亦清的样子,轻易地被这这短短的几次见面模糊起来。
而,致歉、致谢,也诚然是疏远与客套的标准配置。对于梅亦清的致歉,许陶陶除了致谢,找不到更好的回应方式。
“师兄客气了。是我不好才对。最近休息不够,脾气太过暴躁,做事多有不当。非常感谢师兄对于靓源的帮忙,我这边会加快进度,尽早回复师兄。”
“注意身体,早些休息。”梅亦清回得很快。
“我会的,师兄也是。”
来回两轮,内容乏善可陈的对话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