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官军模样的人在路上策马前行,看了看站在路边的李二几人。本已驱马跑过,又在前方勒马停下。回到五人面前,扔下一个粗布包袱在中年人手里,大声道:“打开吧。”
中年人打开一看,是一包白面馒头。赶紧分给旁边的两人,留下两个,连同粗布一起递给李二。
李二道:“你们吃,我不饿。”
中年道:“好汉拿着吧,我们能吃饱。”李二只得接过。
马上的官军又大声道:“此路往前五里,是贡王征兵的营寨。砖头一般大小的馒头,管够。脑袋大的碗装粥,立筷不倒。若有本事,不妨前去。”说罢,掉头绝尘而去。
乞丐中一位与李二年龄相仿的方脸男子问道:“叽里咕噜的,说的什么?”
中年乞丐道:“让我们去前面营寨当个官兵,管我们吃饱。”
另一名圆脸乞丐道:“有东西吃,敢情是个好差事。”
中年乞丐道:“你们怎么就忘了,我们九个月逃到汴州靠近吴州边界的时候。一个从山中逃出来的人,告诉我们那些被乱民打败的官兵,全都被抓了起来。被关在一个深山的洞子里,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放出来打仗的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你们也想变成那样吗?”
李二听到“怪物”二字又是心中一紧,又听到像疯狗一样咬人,心头又放松许多。暗道:“不是重山,重山虽然面相凶恶,心地确是好的。”
方脸乞丐道:“打了败仗被捉了才会变怪物,我们不被捉住就是了。”
中年乞丐道:“我们一路逃难,你们看见逃跑的官兵多,还是乱民多。”
另外二人没有说话。中年乞丐接着道:“听路上逃命的官兵说,这仗已经打了五六年了。若官兵能打得赢,早该打赢了。”
说完三位神色惨然,那方脸乞丐见到李二不为所动,问道:“这位好汉是什么主意?去还是不去?”
李二答道:“我?去啊。这要做鬼的话也要做个饱死鬼。”他自然是要去的,要寻得哥哥的踪迹,唯一的线索,便是到官军的队伍里去询问,找点眉目。
长脸乞丐附和道:“也对,我们不去当官兵,这样沿路讨饭,人人都没有吃的,没有多的施舍我们,迟早也是饿死。去了营寨,起码吃上几顿饱饭。”
中年乞丐听了也无奈表示赞同,对着李二道:“那便同去?”
李二笑道:“走。”
四人打定主意,各自把剩下的馒头在自己身上收好,便快步向那军官所指的营寨赶去。
夜色渐起,一路上四人免不了闲谈问候。原来那三个乞丐皆是姓汪,年长的叫汪年,方脸的汪康,长脸的叫汪贵。
四人各自报了年龄,李二只比那中年乞丐小。因中年乞丐是余下二位乞丐的叔伯一辈的,李二便也叫他汪叔。三个年轻人之间,皆按年纪以兄弟相称。
营寨出现在四人眼前之时,已是入夜已久。只见营寨紧闭,各处有几个人巡逻放哨。未等李二几人靠近,一声呼叱传来:“什么人?”
汪年大声答道:“我们听说贡王的军队作战英勇,爱惜兵士。特地前来投奔!”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高明,本来不过混口饭吃,却说出了侠士一般道貌岸然的感觉,是恰当不过的敲门语。
四人本来对营寨的回复有所期待,哪知仍然是一声呵斥:“大寨五十步之内,不得靠近,否则射杀勿论。”
李二也大声道:“我们白日里在路上得到一个军官大人的指点,前来效命。麻烦这位大人请你们统领出来。”
营寨的呵斥声越来越烈:“再要靠近,不要怪我们弓箭无情。统领已经入帐休息,要入营,明日再来。”
方脸的汪康道:“你们就这般待人的吗?这大半夜我们上哪里去?”
营寨答道:“果真来报名入营,就到外面过夜一晚,明早再来。军令无情,抗之者杀。”
几人见这半句话不离杀字的也不敢再往营寨走,只能在野外找的平整的石板躺下。其余三人身体困乏,不多时便鼾声响起。李二哪敢入眠,眼睛都不敢闭上,只担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刺出一柄剑来。
翌日天色微亮,营寨传来了兵士的操练声。李二叫醒了另外三人,四人再一同前去营寨。到了寨门前,只见大腿一般粗的木头绑在一起,围住了方圆两里的地盘,贴着山脚,形成一个大圈,寨门上写着“荡寇山大营”。
这回没人阻拦,只在大寨门下被叫住,走出来七八个士兵,在李二几人身上一番搜寻,只找出几个发干的馒头,还是自己营寨的。其中一个拿着李二的丝巾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番李二。
李二正转头四处观察,只见营寨虽然不大,倒也高墙围住,每二十步便设有一个哨岗,心想这营寨的防卫倒是做得周全,外人要想闯入并不容易,如果那黑衣人前来此处,人多眼快,倒也能快速警觉。回过头看见那人拿走自己丝巾,赶紧道:“这不能拿走。”
那人把丝巾递回,道:“放进去吧,身上干净,是来入营的。”
一个兵士将四人领到一个长桌前面,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满嘴胡渣的大汉,询问四人的名字,特长,有没有练过武。
其他三人生怕他们不要,都说自己力气大,练过一点棍棒,其实就是平日里在地里扛过锄头。李二不想多事,只想低调地找些他哥哥的消息,便说自己并无所长,在家只会烧火。
信息登记完毕,大汉从桌下拿出四套麻布衣服,大声道:“从即刻起,诸位便是吴州贡王麾下朱大宝朱统领的士兵。军纪军规,严格遵行;军令如山,不得忤逆。军人,如有违军纪,砍断手脚扔野外喂狗。军人,如抗拒军令,立斩无赦。军人,若当逃兵,株连九族。都听明白了吗?”
四人大声答道:“明白。”
大汉道:“这是入营的衣服,去澡堂洗个澡,把身上的破烂扔掉。你们三人,去操练营。”
大汉又指着李二道:“你,去灶房。别在我眼前站着了,赶紧去吧。”
领路的兵士又将几人带至澡堂,所谓澡堂,不过是几块布几根树枝围住的一小片地方。
领路的兵士等四人换洗完毕,指着一处冒烟的营帐,对李二说道:“那里便是灶房,你自己去吧。我要领他们三个去操练营。”
李二问道:“去灶房和去操练营有什么不一样吗?”
领路的兵士道:“傻子才去灶房,那些没有力气,打不动仗的人才被安排的灶房。力气大一点,分配到操练营,平日操练刀剑棍棒,打仗时提刀上阵。”
汪康拉长自己的方脸,惊讶道:“打仗,那不是得去送死。这才是傻子吧。”
领路的兵士一脸不屑,道:“哪里来的仗打?安安心心在营寨里面,做好防卫提防乱贼偷袭,我们不出去,别人也别想打进来。每月朝廷发一次军饷,吃得好穿得好。每天上午、下午做些军操,其余都是晒太阳。还有每五日一次夜岗警卫,除此之外,便是每天等着灶房的人把饭菜做好。”
汪贵道:“这差事,果真是好。我们是来对地方了。”说完三人皆是看向李二,一脸的同情。
李二笑着问道:“不知道这差事的分配,还能再报一次吗?”
领路的兵士道:“这是军令,你说呢?”
李二尴尬一笑,转身道:“你们聊,我去灶房烧火去了,回见。”说罢,兀自去了。
几个快步,便到了灶房门前。灶房,也不过是一个四个露天的灶台,灶台边上一个放着蔬菜粮食的帐篷。
李二推门进去,一个系着围兜年过半百的老头正在清洗土豆。见李二进来,看也不看,道:“还没到早饭时间,外面等着吧。”
李二道:“他们让我来这里报道。”
老头道:“报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二道:“是啊。军令是这么讲的。”
老头道:“谁是军令?”
李二道:“就是大门那个坐着写我们名字的人,他命令我来的这里。”
老头道:“你对他怎么说?”
李二道:“我说我只会烧火。”
老头哈哈笑道:“你倒是个憨货,四年了,你是第一个主动来这里的。”
李二道:“灶房有什么不好的?”
老头道:“两千多人,一日两餐。以前我一个人包干,今后全归咱俩。”
李二顿时无言以对。
老头又道:“为什么来营寨?”
李二见老头看起来厚道,便照直道:“我的哥哥也当了官军,我来找他。”
老头道:“找哥哥,你哥哥叫什么?”
李二道:“李大。大伯你见过这个人吗?”
老头道:“这营寨里的人天天来这里领饭,我都认得。没有一个叫作李大的。不过?”
李二道:“不过什么?”
老头道:“我娘几个月前倒给我提过一个人,不过叫李老大,不叫李大。”
李二欣喜道:“你能带我去见娘,你娘吗?”有一丝可能,他觉得都得紧紧抓住。
老头道:“怎么说话呢?”
李二道:“抱歉,抱歉!能带我去见见她老人家吗?”
老头道:“今天是不行了,我娘住的离这里远。我们一走,两千人挨饿。算成我们擅离岗位,按违反军纪论处。”
李二心中失落,道:“啊?”
老头道:“不过不打紧,今日休息好。明日我们俩勤快些,把饭早点做好。可以向朱大人请一个晚上的探亲假,后天早上我们早早回来,再张罗做饭。”
李二难抑惊喜,道:“谢谢大伯!”
老头道:“什么大伯大伯的,我姓石,他们都叫我老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道:“李二。”
老头笑道:“李二,倒是简单。不多说了,干活吧”
说话之间,老石从盆中拿出几个清洗干净的土豆,刮了皮,开始一个一个的切成丝。
李二见状问道:“这都要切成这样,两千多人的,该切到何时?”
老石道:“这不是给大伙吃的。这是给朱统领和他的侄子副统领吃的,得十分讲究。土豆得是土豆丝,下酒才好入嘴。肉必须得是半精半肥的,得用肥肉炒出的肉油翻炒,才有肉香。稍有一点不对口味,免不了一顿责罚。其他人都是一锅煮下,喜欢吃豆泥自己剥皮捣碎。还想多吃点其他的,可以自己来灶里张罗。”
李二道:“那还好,不至于太麻烦。”心中却想,这统领叔侄二人日子倒过得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