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子饭
五十年代末,弥漫乡村的童谣:“苏联老大哥,吃饭用钵钵,骑马用骆驼,出门有摩托,跑到莫斯科。”哥不想要骆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都爬不上,更别说骆驼了,哥胆小怕事。哥不知道摩托长啥样,不知它吃草还是噎麸皮,凡是自己能够走动的东西,都要喂食,哥伺候不起;哥也不想知莫斯科在哪里,要走几天几夜才能到达,哥胸无大志,不想远方。哥唯独感兴趣的是“吃饭用钵钵”。
哥和哥身边的土老帽的眼里,钵子总是比碗大。
哥只知道,哥狼吞虎咽吃了两碗还要去盛第三碗时,爷爷就要用筷子轻轻敲着盘子提醒我:“看菜吃饭”。哥知道爷爷是以菜快吃没了为由,阻止哥吃第三碗,想要留个锅底给动作缓慢的奶奶刨。世界上最疼儿子的只有妈妈。哥还是一个幼小的哥,小哥需要大量的能量去拉伸骨骼。妈妈去村后的煤矿花两毛五分钱问后厨走了个后门,给小哥买了一个大气的二手土钵钵。自打有了专用的土钵钵,小哥我只要盛一次饭,就能管饱,省得锅台、饭桌来来回回的跑,惹爷爷生气。奶奶知道其中有诈,但奶奶从不去揭穿它。让我非常疑惑,我的饭管够了,锅还是没见着锅底。而爷爷见我每顿只盛一次饭,就再也不敲盘子了。尽管如此,我吃饭时,一直躲着爷爷的眼光,端着这个二手土钵钵,心里就泛起莫名的隐隐的愧疚感。可是愧疚归愧疚,愧疚始终战胜不了饥饿驱赶下的顽强的食欲。
直到有一天才向奶奶打听:当年我钵子里多盛了碗把半碗,为什么照样还能留个锅底留给奶奶刨?
奶奶揭开了谜底:你没见餐桌上盛青菜的蝶子,换成大菜碗了?那是你爷爷的主意。
我再不是当年的小哥,我已步入了当爹的行列。我弄清了我暗中增加的那一碗、半碗的来历。我潸然泪下。爷爷、奶奶去世了,我当爹了,每到他们的忌日,坐到餐左前就泛起那一碗、半碗的酸楚。我把故事讲个我的孩子们听。反反复复,就这个故事,孩子们早已耳熟能详。再有提起,刚开腔儿就会被打住:“知道啦,大气的二手土钵钵,增加了一碗半碗……”。
好在我做了爷爷,我的故事在我的孙子那边讲起来,依旧新颖、生动而感人。
话说1958年,我们大队迎来了一个县里派驻的蹲点的年轻干部,是个大学生。干部叫刘山虎,尊称刘干事。刘干事高个、白脸、大眼睛、大眼睛上架副大眼镜、络腮胡子、中山装、高帮解放鞋。最抢眼的是他上衣口袋盖下有意无意露出的闪亮的钢笔挂扣。
大队书 记介绍,刘干事的钢笔叫“派克”,并说县文教局长张文选也不过是一支“永久”。如果“永久”是儿子,“派克”就是爷爷的爷爷;如果“永久”是铁,“派克”至少也是银,“派克”的咀子是金的。“派克”是个稀罕物,谁都想一睹为快。会议时,干事掏出“派克”,人们围靠着一睹尊容:米黄的笔身,金黄的笔尖。随着笔尖在笔记本上的快速移动,一行行龙飞凤舞的蓝色字迹,跃然纸上。这举动,惹得小伙子冒口水,惹得花季少女淌鼻血。惹得账房先生出身的大队秘书老先生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当问及刘干事的字他认不认得时,秘书老先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茫然。秘书老先生表示,他学的旧学,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方正死板;干事学的新学,字圆晕婉转,九曲十八弯,绕着写,挥洒自如。这字九曲十八弯地绕着书写,唯有钢笔才能胜任。
年轻人对刘干事顶礼膜拜,羡慕不已。大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买上一只钢笔,跟刘干事学绕着写的九曲十八弯的字。刘干事说,他写的字叫草体,草体也是有章法的,并不是胡乱涂鸦。年轻人买的钢笔越来越多,越来越上档次,最高档次就是胖乎乎的黑色身材的“永久”。至于“派克”,那只是深藏在心底的奢望。
大队的五啄子,家里穷得叮当响,怎么也买不起钢笔,但他不甘落五,他只好花几毛钱去修笔匠那里买个廉价的空笔套挂口袋边。等有了钱,再去修笔匠那买一个笔套挂起来。一来二去,五啄子的“钢笔”挂上了八九支,抢了全大队年轻人的风头。有一天,一个卖猪肉的屠夫师傅忘带铅笔了,要记一笔赊数,情急之下,抽五啄子的钢笔,抽出来竟是一个笔套。五啄子的舞弊行为彻底败露,这让被抢了风头的挂真家伙的少男少女们十分恼恨。大家伙决计教训五啄子一顿。强迫他大庭广众拔出空笔套,完事了还记上重重的一个耳刮子。
五啄子咆哮着,叫屈:“挂空套套的还少吗?凭什么只打我?”
有几个人悄悄离场。他们肯定也是舞弊者。
以儆效尤,大队团支部书 记特意撰了一曲歌谣让大家传诵:
五啄子,摆架子,钢笔挂起八九支 ,全拔出来没咀子,扇你一记耳刮子,打出你的耳朵屎。
刘干事听到歌谣,感觉不是滋味。刘干事说,五啄子出身穷苦,天下穷人是一家,打人不对。刘干事亲自去修笔匠那里配了一支红笔套,蓝笔杆的钢笔,送给五啄子。五啄子沾上刘干事的光,些许抬起了头,但那歌谣却广为流传开了。为了扩大适应面,对事不对人,依照刘干事的建议把“五啄子”改成了“二流子”。
乡村场面小,别说大学生,初中生都难见着一个。小乡村的骚娘们,远看近看、前看后看、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刘干事都是个稀罕物。尤其是刘干事的皮肤,糯米粉团一样洁白无瑕,看着就来食欲,都想咬上一口。sao娘们私下昵称刘干事“糯米后生”。
她们总是有事没事的往“糯米后生”身边凑,触碰一下,剐蹭一回那是常有的。几个狠娘们甚至相互掩护着拍屁股,掐大腿。
面对小动作,刘干事报以“无视”。大动作面前,拍重了,掐疼了,嘴角轻微地抽一下。娘们的刺激,得不到理想的回报,写不出澎湃的心得体会,痛切心扉,唏嘘不已。
刘干事的坐怀不乱,让秘书老先生赞赏有加:其非凡胎俗身,乃取经唐僧,千年老妖尚不可泄其元气,尔等无名小怪,能 奈其何?
下到村里没几天,刘干事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开始宣讲,宣讲共 产主义:共 产主义制度是公有制,一切社会财富共赏;共 产主义社会人人平等,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更没有压迫;共 产主义社会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共 产主义是天堂,人们要什么有什么;共 产主义社会没有货币,作为国际硬通货的黄金,将一文不值,你可以拿黄金去盖厕所。
刘干事的声音是天籁之音,刘干事的话语是拂面春风。醉汉们把刘干事宣讲的精神演绎成一生不舍的嗜好:一罐窖藏老酒,想想都醉;老单身,盘算着取其所需:“后车三十乘,载得美人归。”踏踏实实搂着属于自己的婆娘滚被窝;普通大众眼里是大钵子香喷喷的白米饭加比巴掌还大的肥肉。人们朝朝暮暮,翘首而盼。
大队书 记、秘书先生、刘干事领着一群小青年紧锣密鼓地实施计划,铺天盖地的刷标语:跑步进入共 产主义!共 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万岁!......
人们坚信不疑,共 产主义马上就会到来。没过几天,风闻共 产主义,上头到了新化城,下头进了宝庆府;中间挺进金沙桥。金沙桥离我们最近,大队书 记、秘书先生、刘干事一行三人怀抱景仰,前往迎接共 产主义。四天之后的第五天,三人小组不但接来了共 产主义,还请来了传经送宝的吴委员。
万事开头难,其实很简单:锣鼓喧天入公社,欢天喜地立食堂,私有财产归公社。三人组回来报告说:金沙桥有十家大食堂,都是公共食堂,你跑到哪里都是座上宾,随便吃,饭管饱,肉管够。人民公社,人人爱我,我爱人人,吃饭不要钱,看病不要钱,读书不要钱……娓娓道来,沁人心脾,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各家各户,挖掉小灶;男女老少赶着牛羊,挑着粮食,笑逐颜开进食堂。入食堂虽说凭自愿,其实不但是有领导的,同时也是有讲究的。有的人公共食堂不想要,领导责令你收下,你不得不收下;有的人有牛有猪还有几担粮,你想要,人家还看不上你,宁愿舍近求远另攀高门。我们大队东、西、南、北、中心五个公共食堂,唯独有早开长爷那一户,哪个食堂都不肯要。大家都说那一家子,站坪里黑压压的一大片,而且个个特能吃,吃起饭来,乌合野鬼抢汤饭似的蜂拥而上,一大锅饭一阵旋风,差不多连铁都刮走了。这样一家吃货,哪个食堂都恐惧。
早开老爹个子高,邻里称其长爷。长爷老婆胖胖敦敦,肉肉饱满的屁股出了奇的宽,夸张得像堵墙。解放前,长爷家有好几亩水田。由于长爷是个作田的好把式,没有雇佣劳动力,找不出剥削劳动力的痕迹,土改划分阶级,勉强划了个中农,田土、家产得以保全。长爷家,人丁不望,传到长爷这一代都是世代单传,若遭不测,则有断绝香火之忧。据说长爷的老婆是长爷的奶奶钦点的。长爷的奶奶寻遍了十里八乡的屁股,最终才觅着一个中意的屁股,后经相师反复论证,又经八字先生精掐细算匹配而成的。
果然不出所料,长爷奶奶相中的屁股特别能生。长爷老婆生孩子,鱼鼓泡泡似的,吧唧一个,吧唧又一个,吧唧吧唧好几个,不到二十年,接连生下八男四女共计十二孩。
吃不了公共食堂同时也就标志着入不了社、进不了生产队。长爷一家是全县六十多万人口中唯一没有加入人民公社的一户。其实长爷也不傻,暗暗盘算:自己十几口人,有几个男孩子都成劳动力了,撑起一个家尚且举步维艰,一个食堂百十几百号人口,谈何容易?再看看食堂里那些吆五喝六的滑头和那些个整日里睡眼惺忪的懒虫,尤其还有狗宝的婆娘那样的要靠全供奉的弱智怂婆,都一股脑儿入了社、进了大食堂,这人民公社大食堂和以食堂为中心的生产队岂不像极了带着一长串拖油瓶的改嫁婆?长爷窃喜,于是借坡下驴,干起了单干户。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1960年,爆发大饥荒,单干户长爷一家粗茶淡饭还能凑合。长爷还以满足女方“菜有得吃,糠粑有得咽”的条件,为两个成年的崽成了亲。
搁置其它食堂,单说立在在我们家的“中心大食堂“和“中心生产队”。我们家的大厅堂是同叔、伯三家子公用的特大厅堂,遵照公社书 记的指示,把我们三家的灶屋与厅堂相隔的墙壁都拆了,全部联通,是一个集蒸饭、炒菜、烧水、餐厅多位一体,功能齐全的能容一百八十多个人就餐的大食堂。我们中心生产队人老实,上缴起来的粮食、牲口比东、西、南、北几个食堂的都要多,想加入进来的人也就自然不少。
中心生产队的队长叫欧阳队长。欧阳队长没文化,不会耍嘴皮子,是个只会摸着石头过河的、扎扎实实做事的老实人。公社动员欧阳队长,接受三个外来户:一户是号称“吃匠”的张大肚子,是个单身汉。张大肚子人高马大,三十出头,嘴边时常挂着抱憾:种田,没吃过一顿饱饭。养猪,没吃过一次过瘾的肉;另一户是做倒插门的狗宝。狗宝这家有一个老丈母娘和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弱智的大家称“怂婆”的妻子;还有一户是野禾冲的在土匪里混过的胡麻子。这一户被欧阳队长直接回绝了。
张大肚子是个好面子的人,入食堂倾其所有:柴火十多担,萝卜青菜七八担,还有一个小猪仔。欧阳队长一来为了表彰张大肚子的诚实善良,二来也想见识一下这个号称“吃匠”的到底有多能吃,特许他放开了肚量吃,饭不限钵数,肉不限碗数。张大肚子大喜!
掀开蒸笼盖,一钵钵排列整齐的钵子饭,齐刷刷的呈现在张大肚子的眼前,张大肚子大喜过望,张开双臂,恨不得把整层甑子揽入怀里。再看看硕大的锅里在油水中颤动的一块块大肥肉,让张大肚子馋得两眼直冒绿光,欣喜若狂。
欧阳队长吩咐,大家先不急着开餐,让张大肚子先吃。
大厨陈五娘给张大肚子上两钵饭,一碗大肉,张大肚子摇头,表示不够。再两钵饭一碗大肉,张大肚子表示,肉就不要了,饭还上两钵。陈五娘急眼了:“张大肚子可想清楚了哈,一钵饭五两米,一碗肉一斤半,都是干货呢!你鬼仔,可别眼大肚子小。不许吃不了兜着走哦,到时候老娘可要扒掉你的裤子,往屁 眼里塞也要给你塞进去的咧!可别怪老娘手狠吔!”
“去你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吃!”张大肚子抄起筷子,干上了。
一会小会儿,腾出了三个钵子。再一会儿,六钵饭和两碗肉全被张大肚子干掉了。
旁观的人们,都被惊异得嘴角抽搐。
“还能吃啵?”陈五娘问。
“肥肉刮子,还来四块”张大肚子边说边竖起四个指头。
“不,两块!”大家跟着起哄。
张大肚子知道大家在向他飚荤话,并无恶意,高兴而已。
陈五娘捏起筷子,娴熟的夹上两块大肥肉,准确的塞进了张大肚子的嘴里。
“再来两块!”大伙一齐来劲了。
陈五娘又给他塞进去两块。
张大肚子端坐在板凳上,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泛着红光,捧腹微笑。陈五娘还不想打住:
“两块美不美?”张大肚子微笑着点点头。
“黏糊么?”张大肚子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油腻么?”张大肚子依旧微笑着点点头。
“热乎么?”张大肚子仍然微笑着点点头。
“哈哈哈哈......”公共大食堂比闹婚房还热闹。
笑归笑,笑过之后,冷静思考:饭六钵,大肉两碗加四块。嘴似灶门,灶似洞门,惹上张大肚这个“吃匠”,就是一座山也经不住吃。
陆陆续续有人给欧阳队长提建议,清退张大肚子。欧阳队长转念一想:人家撤掉小灶,带着家当老远来投靠咱,这下辞退,不是牵着瞎子过河中途甩手吗?不地道。再说,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能吃不能吃。特能吃,是因为特别饿。一旦吃饱了,就不再饿了,不饿了还能吃?清退张大肚子,于心不忍。
张大肚子很是感激。以后的艰苦岁月里,从未动过打退堂鼓的念头,即使1962年人民公社大食堂解散了,也没有回他原来的老家,在中心生产队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了。
再来讲讲外来户狗宝的故事。狗宝人很能干,而且很实在,只因家里弟兄多,家境一贫如洗,娶不起亲,只有做倒插门的份儿了。狗宝的岳父岳母,原本跟着上一代在外地开着药铺的,怎奈狗宝的岳父是个酒鬼,还是个赌棍。泡在酒精里,浑浑噩噩中得了一个女孩子,姓钱,名佳钱,昵称佳佳。天不作美,这个钱佳钱竟然是一个先天傻叉。这个傻叉后来成了狗宝的老婆。赌光了全部家产后,酒鬼捧大罐子把自己灌死了。剩下的母女俩,回到祖籍,苟延残喘。她们的全部家当除了铺盖卷就两个铁玩意:一个舂钵,一个碾槽。
狗宝二十六岁上的门,比他婆姨佳佳大两岁。佳佳外表长得还行,就是傻得不行。入洞房那晚,狗宝抱住佳佳凑上去要跟佳佳亲个嘴,不料吓坏了佳佳,佳佳大哭大闹,叫喊着“狗狗咬人!狗狗咬人!”冲出了洞房。
睡隔壁的老太婆佳佳的母亲,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过去先劝住了惊恐万状的佳佳。然后安抚狗宝:“没事儿,没事儿,过几天就懂事了”。
老太婆心生一计,买了几个把子糖,教狗宝学钓鱼。晚上,老太婆让狗宝和佳佳早早的睡床上了。狗宝咬着把子糖的竹签子并让糖丸尽量贴紧自己的嘴唇,示意佳佳凑过去吃糖。这一招果然管用,佳佳咔嚓咔嚓的咬着糖块,吃完了糖块,本能地舔着狗宝嘴唇上残留的甜味。狗宝想把功课做足了,把舌头伸出去,不曾想它不是佳佳想要的。
见小两口相安无事,老太婆估摸有进展。吃完早餐,老太婆把女婿叫过去,悄悄问道:“嘴亲上了?”
“亲上了”
老太婆又问:“吮上了?”
“没”。这可把老太婆气坏了。
“猪呀,你!就不兴把糖含嘴里?”
姜还是老的辣,狗宝不禁暗暗佩服丈母娘。
狗宝把糖含嘴里,趴佳佳身上让佳佳吃糖。佳佳不假思索,对上嘴吮吸起来。糖吮完了,狗宝的舌头在口腔内泥鳅般的翻滚着,佳佳的舌头紧紧追赶着狗宝舌头的运行轨迹,婉转得十分默契。
佳佳成功上套,狗宝乐翻了天。此后的日子,佳佳把狗宝的舌头当做了玩具,动不动就要狗宝张开嘴 ,两个人一起滚舌头玩儿。久而久之,狗宝感觉腮腺都要枯竭了,舌头懒得像块豆腐干,躺下罢 工了。狗宝的丈母娘最清楚自己的女儿佳佳,佳佳的“亲嘴”是低层次的玩耍,没有情感的投入。为了栓住狗宝,必须使佳佳的玩耍升级换代。趁着晚饭后的空挡时机,老太婆和颜悦色地给狗宝交代起了任务:“以前都是我监管佳佳洗澡换衣,现在你也分担一点,你管一、四、七,我管二、五、八和三、六、九。今天初一,今晚你来管。”
待狗宝洗浴完了,老太婆给佳佳倒好了洗澡水,然后对狗宝说:“看你的了”。
狗宝接过任务,命佳佳脱 衣服、蹲澡盆。狗宝抚摸着佳佳的每一个节点,用心的擦拭着。佳佳的体型,遗传了老太婆,一副胸挺、臀翘、腰细的骨架子,如果添上十几二十斤肉,绝对是美人中的美人。
审视着佳佳的胴 体,狗宝兴奋之余,不免深沉地叹息:只可惜哈里哈气......
狗宝不敢多想,狗宝深知自己的八字有几斤几两。有个栖身之所,有个女人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报。
“洗好了?洗好了赶紧上床睡,洗澡水明早再倒”站门外听声响的老太婆催促起来。
狗宝抱起佳佳,三步并作两步,把佳佳摊放在床上,灯也来不及灭,就往佳佳身上盖过去。佳佳熟练的配合狗宝做着滚舌头的游戏。狗宝哼哼唧唧的,焕发着男人的本能。但狗宝压着的是佳佳,与众不同的佳佳。突然佳佳一声尖叫,掀掉了狗宝。
佳佳躲铺盖卷下瑟瑟发抖。
狗宝起身,穿好衣服,一脸蒙逼,百般无奈地瘫坐床弦上......
隔壁全程跟踪监视的老太婆,敲开了狗宝的房门。老太婆深知这个女婿对他们家里是多么的重要。她老了,要靠他养老送终。她不在了,要靠他照顾女儿佳佳。
老太婆挠开铺盖,搂住一丝 不挂的瑟瑟发抖的佳佳,不住地抚慰:“怎么了?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佳佳抖了老半天惊魂才定。佳佳告诉她妈:“狗宝捉了一只白老鼠……白老鼠……钻我的洞洞……喔喔喔喔……”
老太婆感觉她家亏欠了自己的女婿狗宝,在女婿面前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示意女婿出去回避一下。
狗宝独自在院子里踩着冷冽的月光,不停地嗯着口水。
待佳佳的啜泣打住,老太婆展开了循循善诱:狗宝的白老鼠,不是墙角洞的灰老鼠 。狗宝的白老鼠没有尖尖嘴巴,不会伤人……”。
待佳佳情绪稳定,老太婆才把女婿狗宝叫回房间。老太婆严肃地对狗宝说:“没事的。头一回,没有不被吓坏的。我头一回也把那死鬼直接掀下了床”。
想想也是,若不害怕,手到擒来,岂不是职业玩家?狗宝略感欣慰……
不促成好事,老太婆悬着的心就不会着地。足智多谋的老太婆想出了一个妙招,她决定去本家树根老爹那交换铺盖卷儿。树根老爹快七十岁了,从来没有人见他刮过胡子、理过发,长年蓬头垢面。从不曾听闻他洗过澡,是方圆百里著名的邋遢鬼。树根老爹的被盖,常年遍布虱子。老太婆把狗宝夫妻床上的铺盖扯下,换上树根老爹的宝物。狗宝出身穷苦,也不在乎邋遢不邋遢的,一任听凭丈母娘的摆布。
丈母娘示意狗宝“要多关心佳佳,晚上佳佳痒痒了,要尽心尽力的挠。”
不觉夜深,佳佳 辗转反侧,一回说胳肢窝痒痒,一回儿又说胯窝痒痒,狗宝时而上时而下的帮佳佳忙不迭地挠着。挠着挠着,佳佳来了感觉 。她主动的要与狗宝玩“滚舌头”,下意识的摆弄着狗宝的“白老鼠”,嗤嗤讪笑,继而搂紧狗宝的腰,闭目呻 吟。
狗宝乘势而上,大获成功。隔壁的老太婆屏息静听,先是紧张,继而乐陶,最后嘚瑟。
佳佳玩“滚舌头”和玩“老鼠钻洞”上了瘾,不玩就嚷嚷。狗宝的老爸来走亲戚了,天刚擦黑,佳佳就闹着要跟狗宝上床玩“滚舌头”和“老鼠钻洞”。狗宝的老爸尴尬不已。
狗宝渐觉体力不支,走路不免趔趄,佳佳却依旧精神旺兴得如火如荼。再看看佳佳骷髅般的身子骨,作为长期经营药铺的老太婆心里十分清楚,佳佳想要怀上孩子是不太可能的。没有后,女婿大概是留不住的。填饱肚子,补充营养,是当务之急。老太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大上午,老太婆提着篮子去地里摘菜,途经一个稻草垛子,看见一只老母鸡在寻窝,估计是要下蛋了。老太婆寻思:要是咱家有一群鸡就好了,隔三差五炖上一只,给女婿补补身子,给女儿长长膘,生个一男半女,重振金家……
老太婆手在摘着菜,眼前出现了女婿踉踉跄跄、女儿瘦骨嶙峋的幻影。老太婆决定要做一回没良心的缺德事,决计要把极有可能趴窝里下蛋的那只老母鸡给捉了。
果不其然,老太婆摘好菜回家时,那只老母鸡正好趴草垛里下着蛋。环顾四周,别说人影,一只小鸟、一只小虫都看不到。烈日之下,人与动物都躲起了猫猫。天助我也!老太婆窃喜。她蹑手蹑脚的靠近趴着下蛋的老母鸡,移动到鸡窝跟前时,整个儿身子扑上去,双手伸进鸡窝,老太婆准确的夹住了老母鸡的翅膀,不料老母鸡拼死的发出了一声尖叫,仅仅一声,就被老太婆掐住了它的脖子。老太婆立即把鸡藏衣襟里,挽起竹篮子,匆匆离开。为止住老母鸡的垂死挣扎,老太婆边走两只手边在衣襟下紧急操作,使劲地扭着鸡脖子。走到家,鸡早死翘翘了。
为防止事情败露,稳妥起见,老太婆立刻在平常不用的大柴火灶里把灰扒个坑,接着把老母鸡埋进去,上头再用灰盖住。老太婆的行动,旁边呆坐的佳佳看得一清二楚。
为确保万无一失,老太婆赶紧跑屋后挠起衣襟,把扎身上的鸡毛清理得一干二净,之后立刻去洗手。洗一次,闻一闻,有鸡屎臭味;又洗一次,闻一闻,还是有鸡屎臭味;再洗一次,闻一闻,仍旧有鸡屎臭味;一而再地洗上几十遍,闻一闻,依然有鸡屎臭味......老太婆忐忑不安。她耷拉着眼帘,目光落凝结在鞋尖上,她不敢抬头。这手,再不是一双干净的手了,老太婆懊悔不已。老太婆的灵魂深处在呼唤:罪孽啊,罪孽!
人走背运时都是好事不来,坏事来。想什么,来什么。在家里乘凉的鸡主人似乎听到了一声鸡的尖叫,凭经验判断,鸡肯定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侧耳细听,又没了后续。鸡主人还是放心不下,抓了一把高粱麸子,走出屋外,“咯咯咯咯”地叫开了。几只鸡立刻闻声而来。一只正下着蛋的老母鸡不见了。这可急坏了鸡主人。鸡主人一家大小的油盐开销和两个正在上着小学的孩子的学费都瞪着那几个鸡屁 眼。对于鸡主人,老母鸡的丢失,是致命的一击。鸡若遭到天敌的抓捕,会拼死抵抗、逃窜,事故发生地由于撕咬、搏斗会落下一地鸡毛。大母鸡,老鹰、黄鼠狼叼不动,只有狐狸和狸猫才有能力干下这么一大票,但狸猫一般不会白天行动。鸡主人四处查看,地上没有集中的鸡毛。他初步判断,偷鸡的不是狐狸,肯定是人。经打听 ,邻居反映刚才只有金家阿嫂打这边路过。锁定目标后,鸡主人夫妇急匆匆赶到金家。老太婆见大事不妙,但事已至此,只能坚持死鸭子嘴硬。既然不承认,鸡主人只好说要搜查了。
“搜就搜吧”,老太婆心想,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天衣无缝,搜也是白忙活。
说到搜查,可把一旁的佳佳急坏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大灶门口,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们搜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许搜大灶里头”。
这一叫不打紧,老太婆,给气晕了过去......
鸡主人夫妻俩拉开堵在灶门口的佳佳,在灰里一阵捣鼓,不一会,掏出了丢失的老母鸡。
家里的吵闹,招来了四邻,内有老太婆丈夫的胞兄和胞弟。不用介绍,大家立刻明白了是咋回事儿。金家兄弟,看着直挺挺躺地上的嫂子,赶忙一边掐虎口、掐人中,一边命人快去找“叫 鸡公”来驱邪。马上有人捉来了“叫 鸡公”。邻家老婆婆用劲拍打鸡公,鸡公“咣、咣”不止。老婆婆赶紧从鸡冠上摘下一个尖角,老婆婆以拇指和食指捏着摘下的血淋淋的鸡冠尖,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在躺地上的老太婆的额上用鸡冠尖角上的血画出倒川字形的三道杠。掐虎口、掐人中、画血杠、念咒语、公鸡被不停地拍得咣咣叫,还有人给扇着蒲扇......现场一片忙乱。大家都很焦急,都卖力地忙活着。
“扇子不要对着嘴巴扇。公鸡叫声不要停下。”邻家老婆婆吩咐着接着又念起了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千里唤得灵魂至,神灵牵得魄归窍......”
估摸半个小时过去了,老太婆还是气若游丝,一动不动。邻居婆婆说必须启用“尽头法”方可有救。急命焚香烧纸。老婆婆面向神龛,来回掐着手指,手指“吱吱咯咯”神秘作响。她又叫了一碗凉水,取来冒着青烟的一股香,在碗口上方顺时针方向划着“绘符”,抖落的香火,在碗里发出刺耳的“鸠、鸠”声。老婆婆边划着绘符,边向躺着的金家老太婆走去。突然间,老婆婆撮拢嘴巴,往碗里吸溜吸溜地喝上了,碗儿立刻现底。说时迟那时快,老婆婆对着金家老太婆的脸上喷出了扇面形的水雾,随即大喝一声“回阳!”。
一声“回阳”,语惊四座。大家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金家老太婆的脸上。
“动了!”“动了!”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呼。
见金家老太婆回了阳,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了鸡主人夫妇俩。
“太过分了。都直接搜家里了。”有人不平。
“这不,欺负人嘞!”有人愤懑。
“孤儿寡母的,也不手下留情。”有人同情。
“谁证明了,他家的鸡?”有人怂恿耍赖。
就差闹出人命了,大家一致认为要向鸡主人讨个说法。
大家一转眼四处搜寻,不见了鸡主人的踪影。
鸡主人见金家老太婆倒地不省人事,丢魂落魄,撇下老母鸡,脚下抹油,溜了。
金家老太婆一边抹泪,一边央求大家:“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干下了偷鸡摸狗的丑事,自觉羞愧难当。倒打一耙,伤天害理”。
待众人走散,留下的金家兄弟,向金老太婆打听原委,不禁对佳佳咬牙切齿。没有佳佳傻啦吧唧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鸡主人拿不到把柄,无论怎么怀疑也是投石头打天。金家伯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佳佳头发按住头就要往墙上撞。狗宝见状,冲上去用身子挡住了佳佳。金家叔子则在旁边骂骂咧咧:“怂逼,就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要害死你老娘不成?”。
“你家这只木桶,全凭你娘这个箍拢着,一旦这个箍暴了,你们家就散了。”
“你妈一旦不在了,你这丢人现眼的傻缺,将比路边的狗屎还要贱”。
“你家侄女就这个傻样儿。但事情不能怪她。”金家老太婆请求叔伯放过佳佳。
晚上,夜深人静,金家老太婆,怀揣那只被她掐死的老母鸡,悄悄地给鸡主人家送去。鸡主人一来碍于金家兄弟面子,二来觉得金家老太婆孤儿寡母一贫如洗,确实觉得可怜,决定鸡也不要了,送个人情算了。
自打偷鸡事件,金家老太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羞于见人。天无绝人之路,人民公社来了,人民公社大食堂来了。金家老伯决计让佳佳一家挪个窝。金家兄弟送别老太婆与女儿佳佳女婿狗宝时说道:“树挪死,人挪活。好运等着你们,金家有望。一路保重。”
金家老太婆带着她家的传家宝,一个药碾子和一个舂钵,一行三人投中心生产队、中心大食堂去了。
中心大食堂接收狗宝一家,社员们颇有微词,欧阳队长解释道:“残缺人家,哪里没有?总得养着吧。再说,这是公社分配给我们的任务。”
古人云:天不生无路之人。1958年底,疯传外头闹瘟疫“天花”了(我们这里称‘黑油麻’)。黑油麻穷凶极恶,夺走了近六成孩子的生命,有的人家所有孩子一个不留。中心生产队秋瘸子的媳妇带小儿子去走远亲,回家就发烧,全身长着红点子,点子逐渐发黑,用尽了土方子,没能熬过第七天,死了。
噩耗传出,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开了锅。人们惊恐万状,不知所措。
危机时刻,金家老太婆站出来了,她向欧阳队长建议,立刻看住秋瘸子一家人,不让外出,其他人都不准去秋瘸子家串门。秋瘸子一家的吃喝,远远的放外头,喊话叫他自己去取。没过几天,秋瘸子家又传出来哀号,他家的女儿染上了瘟疫死了。又不到半个月,他家再次传出撕心裂肺的号嚎,他家的大儿子死了。秋瘸子一家三个孩子都走了,秋瘸子的老婆苦干了眼泪,苦哑了喉咙。秋瘸子一家的事,都是金家老太婆带着狗宝去料理的。老太婆说,她和狗宝都出过天花,有抗体,一般不会再犯。狗宝回家,她都会吩咐狗宝把衣服换了,把换下的衣服蒸煮了。
她还要欧阳队长派人守住所有路口,不许人进出。各家各户看好了自家孩子,不许出门,不许串门,食物分发到到每个家庭。她还悄悄去山上采回大篓大篓的花花草草,每天熬几大锅汤,每家分发一瓢勺。
时间进行到1959年的夏季,瘟疫终于退去。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的社员们,想到了金家老太婆,想到了她的抗疫策略,想到了她的草药,无不感激万分。大家不再叫他金老太婆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尊称她“金娘”。与此同时,大家不约而同的称赞欧阳队长有眼光。
这一场大瘟疫中死去的孩子不计其数,唯独中心大食堂、中心生产队只有一家受到侵害,只失去三个孩子。这是一个奇迹,而创造奇迹的竟然是身份卑微的外来户“金娘”。“金娘”成为佳话,传为美谈。金娘名声鹊起。
是金子,总会发光。公社书 记决定依托中心食堂、中心生产队成立中医诊所,任命金娘为医生兼诊所所长。金娘以其丰富的祖传中医药学知识,以其满腔热忱的工作态度,在紧接之后的1961 的牛痘大瘟疫中再建奇功。这些都是后话。
狗宝一家来到中心生产队,被安顿在生产队仓库的楼上居住。楼上有四个房间,狗宝两口子一间,狗宝的丈母娘一间,剩下的两间后来做了诊所。中心大食堂一日三餐,早餐和中餐都有米饭,晚餐是红薯、杂粮。蒸笼里的大钵子,钵子里香喷喷的白米饭让狗宝馋得直淌口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吃了两个多月的钵子饭,狗宝感觉浑身是劲,走起路来震得地板登登作响。看看狗宝的妻子佳佳,臀部日见丰满,胸脯日见挺拔。快进年关,佳佳叫着肚子长坨坨了,要她老娘给瞧瞧。老太婆喜上眉梢,把狗宝叫过来凑着狗宝的耳朵说悄悄话“要做爹了”!狗宝一听,蹦起来,接着往外跑,跑老家报喜去了。
古语云:饱暖思淫欲。自打吃上了钵子饭,大家都填饱了肚子。少男少女都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都来劲了。后生伢子的雄风刮上十二级还嫌事小;少 妇们的sao劲开足十马力也不过瘾。风sao的后果 很严重,女人们一个个搞大了肚子。大食堂一派吉庆祥和。
人民公社大食堂,
钵子米饭喷喷香。
虎皮辣子雄鸡汤,
幸福生活赛天堂。
人民公社大食堂,
巷子不深酒很香。
肥肉刮子似巴掌,
神仙也想尝一尝。
这是大队秘书老先生当年题食堂墙壁上的诗歌,诗歌脍炙人口,全食堂妇孺皆能成诵。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原记》如是说。这是一个激 情燃烧的岁月,一切的一切,无不刻上“钵子饭”的印记,“钵子饭”成了一个纪年。
钵子饭那年生的;钵子饭那年上的学;钵子饭那年入的党;钵子饭那年当的兵;钵子饭那年讨的亲;死于钵子饭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