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将迷迷糊糊的黎云天扛进电梯间,下到心脏外科病房楼层,电梯开门,迎面就遇上了面露焦虑的李子非。居夜莺踉踉跄跄拖着男人的身躯,也不管一脸惊讶的小妮子是否接得住,直接将人挂了上去。
“云天学长,拜托你了。” 女人细长的手指顺着男人的白袍衣袖轻柔而下,停在了他的掌心,也轻轻落下一句:“别担心,我会把你弟弟安然无恙带回来。”
电梯门一下子又合上了。
发尖不断渗出水珠,嘀嗒嘀嗒,落在了地上,就连心脏跳动的节奏都慢慢与之相和,随之快了起来。她顾不上进进出出的人群偶有关切的口吻,掏出手机,湿了的手指触不上屏幕,又赶忙解开了大衣纽扣,手探入,抹干。直到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完整的地址信息,她笑了笑,却又随之害怕起来——如果黎云恒不在哪里,那她又要怎么办?如果她去晚了一步,那他们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不想了,她答应了那个男人,一定要找到他。
计程车停在弗里德里希皇宫剧院,居夜莺冲了进去。
胸有成竹的笃定与惴惴不安的隐忧在居夜莺脑海中扭打挣扎,伴着高跟鞋在剧院大厅敲出的凌乱铃音,响彻长廊。她不顾一切冲破工作人员的阻拦,在米白光泽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水痕。她不知跑了多久,喘息声在耳畔追逐,终于,她的手触到了那扇紧闭的门,重重地推开,一道光射了出来。
强光令居夜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耳边瞬间被跳跃的音符包围。
渐渐地,她又睁开了眼,在眼花缭乱的万花镜像中,一眼便找到了黎云恒。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鹰啊,翱翔于流光溢彩中,流转的幻光是干净利落的动作留下的唯一痕迹。飘逸的发丝下,只能看清那撇微微上扬的薄唇,透着隐忍与坚毅。那冷清的高傲在眼前转瞬即逝,却留在了居夜莺的心里,仿佛她闭上了眼,就能看见藏于发中那双带着浓浓眷恋的眼眸,正在此时,在舞台的最高处,对着世界说再见。
“黎——云——恒——”
居夜莺声嘶力竭,甜美的声线像是灌注了什么魔力似的,瞬间穿透了轰鸣的乐声,定住了台上的所有人。
“停下!都给我停下!” 女人奋不顾身往前冲。
“这位女士,现在是排演时间,公演入场时间是下午… …” 一位工作人员上前试图阻止。
“闭嘴!” 居夜莺目不斜视地向前迈着步子,湿漉漉的发丝重重垂了下来,白皙的脸颊上零星沾着水珠,眸子里闪着深邃的幽光,直直锁住台上的白衣男子,像是黑夜里的豹子,敢与天鹰作对,誓要将其吞噬。
“居夜莺医生… …”
女人越走越近,男人认出了她。
乐声减弱,众人聚了起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跟我回去!” 居夜莺跳上舞台,擒住男人的手臂,双目猩红,怒斥道。
“这是… …最后一次… …跳完这场… …冬季公演… …我就会回去的。” 黎云恒喘着粗气,只言片语碎了一地,他改说起了中文母语,像是凌乱的大脑回路再也无法负荷第二种语言。
“不可以!你现在必须和我回去。” 居夜莺回以中文,抓住男人的手使了使力。
黎云恒憋住了力道,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坚毅的眼神却带着哀求。
“没见人这么不爱惜生命的,你把我的救命之恩当什么了。” 居夜莺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拉着男人使劲往台下拽。
只是,瞬间,她被甩开了。
“黎云恒,你知不知道,你再乱动的话,不单还会有心脏骤停的危险,可能… …可能还会造成肿瘤碎片脱落、器官栓塞而亡。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居夜莺哽咽了起来,她全身湿透了,也狼狈透了,最后就连眼眶中也温润了。她委屈极了。
“我本来就快要死了!” 黎云恒不理智地回应道。
居夜莺摇着头,拼命否认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相信我们,我们能把你救活。”
他的眼眸水雾朦胧,枕在雾霾蓝色的发丝之下,如云烟袅绕的湖泊中泛着的片舟,明明双影成对,却又无法相互扶持。他喘息减缓,顿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医生,这可能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次跳舞了。有始有终,这支舞,我想把它跳完,趁我还能跳的时候。”
一切寂静到仿佛能听到水落地溅起的声音,雨水、汗水、泪水都混在了一起,快叫人分不清,是在为谁忧伤,为谁而努力,又是在为谁,不顾一切地献出了生命。
“老师,哪怕你以后不能成为职业舞者了,但是,你还是能跳舞的。”
居夜莺倒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止不住落下的泪珠,颤动的字句随之飘了出来。
“就像我,哪怕整个膝盖都碎了,我的芭蕾舞梦也碎了,但是你看,只要我想跳了,不是又再回来了吗。”
啜泣渐起。
“你的恋人,你的哥哥都在等你回去。不要放弃自己,不要这么早,就轻易地对这个世界说再见。”
“居夜莺医生… …”
生命,若不放弃,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不能呀,真的不能呀。
所以,居夜莺,你到底说了什么啊?我到底还是学会了编造吹弹可破的美丽谎言,我还是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刻,她心乱如麻,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恨透了自己。
“老师,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有信心再救你一次。那样的经历,我不想再经历了,这太可怕了,我真的太害怕了。”
女人的身体里承载着两个人的灵魂,她快要支撑不住了。脑海中,那是清晨驻守雨中的叶沐言,捧着想见却不得见的相思,含情脉脉望着自己。那也是雨中垂眸而泣的黎云天,与天共鸣,抒发着难以言说的关切与担忧,隐忍亦无奈。
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她,千丝万缕攀附在心,分不清谁是谁,最后,她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 …
雨还在下,居夜莺将黎云恒送回病房。
之后,她一个人去了天台,在雨中,哭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