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赞再一次醒来,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
他送到医院后,被医生做过很大的手术,手术足足进行了七个多小时。七个小时的心血没有白费,苏赞从鬼门关折身返回,活了下来。
他今天刚刚苏醒,医生立即过来查看他。医生先检查一番他的病情,翻开他的眼珠子,拿便携小手电照一照,又拿小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
“医生,我出什么事了?是谁把我打伤的?”苏赞努了一番力,终于开口讲出话来。
“你出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医生说:“你的头部受到猛烈撞击,给你做了开颅手术。你已经昏迷七天,几乎以为你醒不过来,打算把你当植物人处理。没想到你今天又醒了。”
难怪自己的脑袋,被纱布包得跟个棕子似的,苏赞心想。
“为什么我的脸这么疼痛?”
“你的脸也遭到严重损坏,给你做了局部整容,你不要乱动,否则会变成丑八怪。”
医生检查完毕,说状况良好,正在朝着健康的方向恢复。叫他不要担心,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只管安静休养。
最后医生要做病历登记,开始询问苏赞的个人信息,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家庭住址,直属亲人什么的。苏赞是外地人,送他来医院的人都不认识他,他身上又没有任何身份证件,没人知道他是谁。
现在他醒过来了,医生终于可以问他自己,因为医院必须通知家属,支付他的治疗费用。他本人身无分文。
可是苏赞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象被彻底消洗过一样。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想不起自己是哪里人,想不起自己的父亲、母亲是谁,想不起家中的一切。甚至对车祸的过程,也没有一点儿印象,不记得自己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躺在这里。
他是非常标准的,大脑清空,完全失忆了。
他的人生没有了历史,仿佛一切才刚刚从今天开始。
不过,他唯独还记得起两件事,第一件,是一个名字,蒋小露;第二件,是自己的理想,去大城市挣大钱。
所以他如实告诉医生,他只记得,他的名字叫蒋小露,是去城市找工作挣钱。其他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医生并不相信他真的失忆,怀疑他是故意隐瞒实情,企图赖掉医院治疗费。因为“记忆”这东西,是一种无形的心理结构,就跟“思维”一样,摸不着,看不见。是否失忆,很难直观检测,全是听他单方面无法证实的说辞。
医生决定自己去查“蒋小露”这个名字,但是,仅凭“蒋小露”这三个字的信息,他们查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叫“蒋小露”这个名字的人,人山人海,根本没法查。
医生不得不再找苏赞谈话,要他诚实报出自己的身份。但是好多天,苏赞都是一样的回答,并且请医生相信他,他是真的记不起来。
前来问询苏赞身份信息的,不止医院医生和护士,还有当地维护治安的侦探。毕竟车祸还牵扯到一桩刑事案件。
那天人们发现车祸的时候,首先报告的,就是当地侦探。所以,警车比救护车早一步到达车祸现场。
侦探队长带人到山脚下的车祸现场勘查过,发现当时昏迷的苏赞,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根据这一情况,苏赞既是医生眼里的重伤患者,还是侦探眼中的案件凶手。
所以,其实苏赞的病房外面,一直站着一个侦探守护着,以防止苏赞醒来后逃跑。
侦探根据现场状况,做出如下的案情分析:
这是一起由劫车引起的车祸事故。劫匪一共两名,一名在车中与司机扭在一起,已经与司机一同丧生,另一名就是被抛出车外,幸存的苏赞。
关于案件的经过,也就是抢劫和车祸的细节,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唯独幸存者苏赞能够描述,他是唯一的案件真相还原者。
侦探必须也只能通过苏赞,来了解案件详情,包括他的个人信息,以及另一名已经死亡的“同伙”信息。那名“同伙”身上,同样没有任何身份证件。
所以,苏赞醒来后的第二天,侦探也来到了医院,就在病床前,开始对苏赞进行办案流程的笔录讯问。
结果苏赞一问三不知,跟医生询问的情况一个样,只有两个信息,他叫蒋小露,是去城市找工作挣钱,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侦探跟医生是同样的心理,认定苏赞是假失忆,借此拒不交待案情,企图逃避罪责。
侦探便在病床上,给苏赞戴上了手铐,正式把他当作了重要案犯。
一连几天,侦探每天都来找苏赞谈话,希望他如实交待,告诉他抵赖是没有用的。然而苏赞毫不动摇,永远只有那两个信息回答他们。把侦探都气坏了,要不是他重伤在床,侦探几乎就想在病床上对他用刑。
侦探也通过“蒋小露”这个名字,查过苏赞的信息,跟医生一样,同样是一无所获。甚至“蒋小露”这个名字,到底是他的真名还是化名,也无法查证。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他就象是别人在地上捡到的一件废品,没办法查找他的来笼去脉。
医生认为苏赞故意隐瞒身份,有赖掉医疗费的不良目的,所以没等他的伤痊愈康复,就停止了对他的用药。只维持他基本的消炎治疗。甚至把他的病床移出病房,就停放在过道里。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病患?医德和人道主义都哪里去了?过道里真的好冷。”每经过一个医生,苏赞都要大声抗议,不过,没有人理睬他。
那位侦探队长跟医生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思,他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希望感化苏赞,让苏赞彻底交待。他也坚信苏赞是假“失忆”,故意隐瞒身份,逃避罪责。
所以他利用自己的职权,又把苏赞移回病房去。
他还每天都来探望苏赞,每一次都给苏赞带点好吃的。可以说,对苏赞真是关怀备至。
这一天,侦探队长又到医院看望苏赞,从家里带来炖鸡汤,并且亲自喂给苏赞喝。
“说吧,全都说出来吧。”侦探队长一边喂汤,一边说:“我们仔细勘查过案发现场,虽然你手里拿着匕首,但是司机身上没有刀伤,这表明你没有对司机行凶。尸体解剖也证实,司机就是死于汽车坠崖后的撞击和挤压,属于车祸直接死亡,没有人为凶杀。你们又是一起坠入山崖,所以谋杀案件可以基本排除,你不用承担谋杀罪名,只会以抢劫罪名论处。”
一勺汤水不小心倒在了苏赞胸口上,侦查队长赶紧拿纸巾,轻柔的擦拭着。
“只要诚实交待案情。”侦查队长继续说:“我一定向法官替你求情,酌情减轻你的刑罚。所以,不要害怕被判重刑,所以,你就如实坦白了吧。”
“我抢劫?我是干抢劫这一行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苏赞已经尽最大努力在回忆了,还是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
“根据我的经验,你的身体骨骼显示,你是练过武术的人。象你这样年轻,又练过武的人,多半是混黑帮会馆的,你老实交待,你是混的哪一个会馆?”侦探队长说。
“我是混会馆的吗?那我身上是不是该有一个什么纹身?我身上有吗?”苏赞抬了抬手臂,企图掀起被子,要看自己的肚皮。他失了忆,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混黑帮的。
一碗鸡汤喂完了,一点信息都没有问出来,侦探队长一张脸拉得比火车还要长,他扔下碗说:“年轻人,你不要以为拒不交待,就定不了你的罪。单凭匕首在你手里,就可判你十年监禁。”
“不是我不愿意交待,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啊,你看我伤的就是头部,做过开颅手术,请相信我。”苏赞也是无比委屈。
“既然你顽固到底,那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侦探队长说着,闷闷的走出病房。
住院到二十天的时候,苏赞终于可以下床,同时他拆去了头上的纱布。
拆去纱布那一刻,他往镜子里面看自己。他发现自己的左脸和右脸有一点不太对称,好象是两个人不同的脸,拼在一张脸上,医生说,这是受伤整过容的原因。
其实他的半边脸因为整了容,整个相貌跟车祸前变化很大,只有另半边脸还保持原先的样子。可以说,跟原本的苏赞,既相像又不太像。
不过这种巨大变化,他自己是觉察不到的。因为他失了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原来的长相。
他只记得,他叫蒋小露,是去城市找工作挣钱。
他拆去纱布后的第二天,侦探队长就带人来到病房,正式下达逮捕令,将苏赞铐上带去了警察局关押。
一个月后,苏赞被带去法庭进行公诉庭审。庭审过程,苏赞仍然是不改口供,拒不交待,也不认罪。坚持说他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不知道。
当天,法庭就以“抢劫致人死亡罪”判处苏赞有期徒刑八年,送去偏远的劳改监狱关押服刑。
苏赞在监狱的身份登记信息非常特别,姓名:蒋小露;性别:男;所犯罪行:抢劫致人死亡;判处刑期:有期徒刑八年。
接下来,年龄,不详;住址,不详;学历,不详;家庭成员:不详。后面是一连串的“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