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接了半杯水捧着不喝，怔怔地望着地毯上反光的珠子，那是地震中倒下的落地灯灯罩洒落的。若有旁人看到尚虔棠的眼神，只会害怕得躲远。经历了一场混乱，尚虔棠没什么心情伪装热情无辜了。
她叹息一声放下水杯。她本以为，享受美好未来的时间可以再长一点，没想到短暂得堪比朝生暮死的蜉蝣。
敲门声又响了，这是尚虔棠瞬移到套房里就开始响起的声音，它非常有耐心，仿佛也带着不可躲避的意味。
“谁啊？”尚虔棠喝了一口水问。
“是我。您不开门，我会一直敲的。”话虽如此，说话者的语气倒是很和缓。
尚虔棠只得打开门，侍从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拿着的托盘上只有一部手机。
“这是？”尚虔棠指着手机问。
“恭喜您成为代理空间主人，这是您安排未来的仪器，根据您的思维化成了手机。”侍从模仿尚虔棠的读音，不自然地吐露最后两个字，令尚虔棠眉头一皱。
“我也随时听候您的差遣。”侍从说完，浅鞠躬了一下。
尚虔棠盯着侍从。派对异常中断，陈萱泉失联带给的困惑，或者戴狼头套的男人带给她的担忧，都不及美好未来逼她不安而催生的压力。
眼前是美好未来的一个拼接小人偶，他永远谦卑温顺，只会服务他人，但他是否会成为美好未来的傀儡，告诉她时间到了，并且身后跟着一群长喙鸟，或其他的不详灾祸？
“谢谢。”尚虔棠小声地说，拿起手机。它很轻，只有半个巴掌大，屏幕一点就亮，自动跳出日志页面，光标一闪一闪的。
尚虔棠重重按下锁屏键。有元羽、陈萱泉的前车之鉴，还是别违背美好未来的意愿，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她得用各种手段掩盖这个目的。
“你叫什么名字？”尚虔棠硬挤出一丝假笑着询问侍从。留着这个侍从也挺方便的，有些事就用不着她亲自处理了。
“我没有名字。”
“那我叫你临时工了。”尚虔棠也不想起给他名字，免得让自己产生一种他是人的错觉。
“好的。”侍从低头，没有排斥这个名字。
“麻烦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再去准备一架直升机。明天我要去找我的朋友。”
“好的。还有其他安排吗？”
“等我睡一觉再说——”尚虔棠拖长尾音，发现楼下旋转门动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了进来，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
“你是谁？”尚虔棠警惕起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预订了这家酒店，结果来迟了。”男人看着尚虔棠微微一笑，推动自己白色的拖箱到手边，拖箱上还有个医药箱。
“我是一名医生。”他看出尚虔棠对他有些戒备，想用身份打消她的顾虑。
“是的。”侍从用手臂夹住托盘说，“抱歉，我先为他办理入住手续。”
“去吧。”尚虔棠端详了医生几秒，接着锁上了自己的门。她总觉得那名医生有些面熟。是母亲的主治医生吗？不，他应该和陈萱泉有关。她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下。
是陈萱泉口中的疯子！尚虔棠不自觉的握紧门把手睁眼。那个用陈萱泉做实验拍节目的医生！尚虔棠解开门锁，拉开一条缝再次确认。是他，他叫文尔乌。
文尔乌的站姿十分僵硬，简直是一条只会说话直线，似乎没有察觉到尚虔棠的目光。又是一个假人么……陈萱泉把他安排在我对面，是什么意思呢？尚虔棠看了一样对面的那扇门，又关上门，打算去睡觉了。
刚关完灯准备入睡的尚虔棠突然闻到了一股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她忍着恶心，判定味道从床头柜的方向传来的，危险离她这么近，她不得不从起身看是什么情况。
黑暗中有一块橘红色在整动。陈萱泉给她的那部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烫，甚至壳子上都出现了焰火一样的颜色，并开始冒烟。这样的意外情况，尚虔棠从来没有遇到过，她掀开被子，准备扔掉这部手机。
断断续续的铃声的响起，像极了钟声，手机因为震动掉在地上，尚虔棠看过去，在黑烟里 手机屏幕跳跃着一行又一行字，全是陈萱泉打给她的未接来电，在新短信出现后戛然而止。
收件人是空白的，短信内容很简短，只有两个符号：
“。。”
几秒后，手机骤然黑屏，一股浓浓的黑烟冒起，尚虔棠震惊地丢下手机，摸黑奔向卧室阳台，开门通风，即使这样，她也因为难闻的气体止不住地干呕。
怎么会突然坏掉呢？尚尚虔棠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捂着胸口想，试图转移注意力，抵过鼻腔里电子元件烧焦的臭味。
或许因为呼吸得太急，她的耳畔开始嗡鸣。为了止住耳鸣，尚虔棠干脆顺势倒进阳台上的绒皮沙发椅。
不会是美好未来又在这里暗中捣鬼吧？眼下还是去收拾混乱的摊子算了。
尚虔棠关上阳台门，把漏液冒热气的手机扔进洗手间的盥洗盆，顺便把洗手间上锁，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拿新手机安排事情。
差点忘了城市里还游荡着一个怪物，戈安洛斯迟早会找上门，还好她现在好歹也算半个空间主人，还有办法能和他抗衡。
她听说以前有空间主人成功杀死了怪物。是制造出五把铡刀，长宽都是一米，让它们随时围绕在自己上方，当怪物袭击时，刀自动感应悬停在怪物头上然后落下，怪物被砍成几截，无法使用自愈而死亡。
尚虔棠手里的手机显示出刀刃制造成功的红勾，她抬头刚好看到一闪而过的刀的轮廓。她放下手机，顺手捻着一缕头发笑了。
戈安洛斯最后说的话可能是为了保护他同伴的烟雾弹，如果他真的属于美好未来那边，可真是把她架上了尴尬的滑稽剧主角，被耍得彻底。不过她的准备，无论如何都对得起戈安洛斯那句话了吧。
尚虔棠把外套披在肩膀上，开门下楼对前台后面的侍从说：“喂，过来。”
正在擦杯子的侍从停下手里的工作，低头站在她的面前：“您有什么吩咐？”
“明天上午我要花时间逛这座城市，你来给我安排路线。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好的。”侍从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沙沙地写着。尚虔棠上楼时又看了一眼对门。
“哦，明天请这位医生吃晚餐。”
“好的。”侍从还是那句单调的回答。
好的，她也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尚虔棠打了个哈欠，上楼关上自己的门。
尚虔棠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听见窗户玻璃传来一声巨响，尚虔棠下床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阳台落地窗向外碎裂成蛛网状，一张白纸挂在蛛网正中央，走近一看，是一张信封，薄薄的，透过光能看到里面，似乎是一张照片。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从哪里发射到这里面的吗？
徘徊犹豫了很久，尚虔棠决定打开信封抽出照片，触感异常粘稠，但照片上只有一行字：想见你的朋友，就把我放进浴缸里泡一分钟澡。
尚虔棠决定试试看，于是走进浴室开始放温水，把照片投了进去，关上门在外面足足等了十分钟，似乎没有危险发生，于是她回到浴室捞出照片，照片出水后迅速浮现了画面，陈萱泉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尚虔棠盯着照片，期待更多内容，却看见朋友从锁骨开始的躯体血肉模糊，就像被液压机压碎了，末端的四肢肿胀丑陋如同蛤蟆。尚虔棠捂住胸口，颤抖着把它夹起来扔了出去。这应该是恶作剧。说起来，陈萱泉开玩笑的话，应该会这么做……
上午九点，尚虔棠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保证，在出门后绝对要扮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主人，购物时还要把寻友启事粘贴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这种无聊的差事就交给那个只会答应的侍者了。
“您真的要找到空间主人吗？”侍者坐在汽车副驾驶，拿着一叠寻人启事，扭头问独自坐在后座的尚虔棠。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尚虔棠望着窗外冷清的街道说。
“不是。我会照办的。”侍者等汽车靠路边停稳，对尚虔棠说：“一百米远处就是服装商场的停车场了，我贴完启事后到，见谅。”
……这语气，不会是想在这里全部贴完吧。尚虔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的陈萱泉的脸，忍不住捂住眼睛笑了出来：“嗯，我知道了。”她倒要看看侍者想怎么做。
尚虔棠花了二十分钟弄清楚这家装修奢华的商场的衣服定价也水涨船高，十分高昂，不过质量也对得起价格。有趣的是，尚虔棠换了第五件裙子时，发现另一个顾客也试穿了和她一样的裙子，甚至这个顾客的身高和发型……都和她一模一样。
或许是感受到尚虔棠的注视，那位顾客转过身来。还好，她的脸看起来要圆润些，眉眼也没那么凌厉。
“这条裙子很适合我们。”顾客主动找尚虔棠搭话了。
“——是的。”尚虔棠盯着镜子里的她。
“但是今天你不适合穿它。我猜你预定了直升机，准备游乐。”
“呃？”尚虔棠回头看着逐渐接近她的顾客。在仅仅一步之遥时，那名顾客停下脚步。
“我要买这件，直接去结账穿走，你呢？”顾客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稍后也要去外面。”尚虔棠注意到侍者拿着一张印刷错误的单子，示意有话要说。“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她刻意用活泼的语调说。
顾客笑了，似乎不认同她的这句话，眼神霎时变得更陌生：“快中午了。你有事忙吧？”
尚虔棠从更衣室换回衣服出来时，侍者正收银台面前，对尚虔棠说：“这张的照片印糊了。”
尚虔棠看了纸张一眼，看着那张头全黑的照片，皱眉拿了起来，前后翻看。
这照片被人划过了，看似乱七八糟的划痕透光组成了“水”字，而台子上新剪下来的吊牌折起的一角刚好有黑色油墨。
尚虔棠问低头开发票的店员：“刚才那个女士在这里待了多久，去哪儿了？”
“不知道！电脑收银就一会儿，我的工作效率很高的！”不明就里的店员热情地说，上衣的肩上还晃着吊牌，证明她这身独特的拼色衣裳是店内的衣服，“您看……”
“去吃午饭。”尚虔棠放下手里的裙子对侍者吩咐，顺带把废弃的寻人启事单攥在手里。转身时，她又回头再看了裙子一眼。不知怎的，尚虔棠突然以前想起了陈萱泉来她家店里玩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
“尚虔棠，这件宝蓝裙子你穿着真好看，要不这件就是你今天的工作服了吧。”
当年的她，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还会试图教陈萱泉学会搭配。
难道那个和她相像的女人并不是偶遇？如果没有这份回忆，那么这份不用说出口的默契也将不存在，但这个由人的意志改变的空间，应该没有碰巧的事发生。是的，这是陈萱泉给她的一把开启行动的钥匙。
“尚小姐，怎么了？”侍者见她在楼梯面前出神，不由得轻声提醒。
“我们走吧。”尚虔棠再翻了一遍手上的启事，确认再无其他线索后，在侍者面前丢进了垃圾桶。
或许我该去有水的地方找失踪的朋友。尚虔棠看着淡蓝色的垃圾桶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