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老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之色,又看了看四周浓烟滚滚、一片狼藉。忍不住摇头道:
“你这一招虽然够狠够毒,却太过粗鲁,太不好看。”
青天血黯然问道:“武功还要好看吗?”
“那是自然,武功好不好用且不论,好看却是最重要的。”胥老正色道:“如果掌法不好看,像市井流氓一样厮打,那还叫掌法吗?如果剑法不好老看,像屠夫杀猪一样粗鲁,那还叫剑法吗?如果轻功不好看,手脚并用,和猿猴无异,那还叫轻功吗?”
胥老说完,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皱眉道:“武功要好看只是其一,习武之人更要好看。衣衫不整,齿面不洁,何敢动武?你在这里等着,待我洗漱更衣,再接你最后一招。”
青天血呆呆的立在原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在他看来,武功就是用来杀人的,能杀死人的就是好功夫,哪里管好不好看?优雅不优雅?
曾有一次,他藏在茅房房梁之上整整三个时辰,趁目标如厕之时一剑将其杀死,那样的场面,实在是非常不好看,更不优雅。
青天血却为此自得了整整一个月,因为死的那个人曾经击杀了十几个想杀他的杀手。
但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这个老头子,却在那里说什么武功最重要的是好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胥老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青天血拾起自己的宝剑,长叹了一口气。
他从墙脚又拿起一坛酒,放在桌子上,开始喝闷酒。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他只感觉自己很累,累得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感觉平日里那些他努力压抑在心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跳出来了。譬如这次赢了胥老,他又能如何?继续去杀人?继续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死在别人手上?
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自己难道不是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仔细想想,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死在胥老这样的绝顶高手上,反而是一种幸运。可惜的是,即便是胥老这样的高手,杀人肯定也不能一瞬间毙命,痛苦是必然的,要是喝酒能够醉死就好了,青天血现在就想醉死。
当他喝下第十碗的时候,胥老走了出来,本来乱作一团的头发已经打理好了,胡子更是细细的修剪了一番,一身穿着更是讲究,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黑锦烫金袍,脚踏碧绿云纹靴。更兼胥老身形挺拔,容貌清朗,恍惚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富贵公子哥站在那里。
青天血忍不住道:“前辈真是神采奕奕,风度非常。难怪前辈的轻功也是如此潇洒从容,真是有前辈的轻功,才配前辈的尊容。”
说罢大笑一声,又灌下一碗酒。
胥老道:“你还有一招,出招吧。”
“罢了罢了,前辈请出招。”
“你我有十招之约,我若出招,老夫胜之不武。”
“我懂,我懂前辈的意思,武功要好看,赢自然也要赢得好看。”青天血道:“那我就顺了前辈的心意。”
青天血抄起手中的长剑,看也不看,就往胥老的方向一扔。
长剑还未能刺到胥老,就落在了胥老前面,歪歪斜斜的插在了地面上。
“我输了。”
青天血满意的笑了,站了起来,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拿着酒坛,又饮下一碗,朗声道:“请前辈出招。”
胥老看着青天血的模样,叹道:“好好的一个剑客,现在却成了一个酒鬼。”他拔出青天血的宝剑,握在手上,又叹了一声道:“好好的一把宝剑,却被人当锄头使。”
青天血此时已经有些微醉,瞪大了眼睛,怒问:“我怎么把它当锄头使了?”
“作为一个剑客,连飞剑之术都不会,却把剑扔到别人脚底下,难道不是把宝剑当锄头使?”
“飞剑?那种传说中百步之外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
“正是!”
青天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前辈一看就不是使剑的,剑岂能当暗器使?岂不知那飞剑之术,不过是市井小贩、卖艺说书的杜撰的传说而已。”
“杜撰?”胥老微微一笑道:“可见结交什么样的人,见识什么样的事。你认识的人既然都是些市井小贩、卖艺说书的,那么自然也就认为飞剑是杜撰的传说了。”
青天血冷笑道:“难不成,前辈结交的什么大人物?见过什么飞剑之术?”
“老夫年少时,广交名门才俊、江湖浪子,只要是用剑的,哪一个不会飞剑之术?如果一个剑客连飞剑之术都不会,我等羞与之为伍。”
“哼,前辈功夫虽高,未免太过吹嘘了,莫非是欺在下见识浅薄?切勿再言。”
青天血不屑的冷哼一声,自然不肯相信,将酒碗一扔,举起酒坛子便往嘴里倒。
恍惚间,只觉一阵微风吹过,青天血倒了半天,却滴酒未下,他将坛子举到头顶,努力瞪大眼睛往酒坛子里面看去,只见里面水波晃荡,自己的脸倒映在里面若隐若现。
“真是见了鬼了,连这酒坛子都要寻我的开心?”
青天血怒骂一声,正欲砸坛子,忽然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涌来,环顾四周,只见天地变成了一片漆黑,须臾之间,太阳、院子、墙壁、酒坛子,全部消失不见。
一切都已消失,如坠幻境之中,只有自己和胥老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相对而立,诡异至极。
胥老道:“你十招已毕,该接老夫这一招了。”
青天血脸色微变,他惊觉这是功力极为高深者以真气压制对手,足以令对手耳目失聪,精神恍惚。
他本能地想移动,身体却如顽石一般,纹丝不动。他运转真气,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已将其经脉封死。他隐隐可以看到一股海潮一般的气势,一波接一波,从胥老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充斥在这天地之间,化作八方泰山,将这边天地镇压封死。
“老夫虽然不是剑客,但我那些剑客朋友却教了我几招小把戏,其中有一招就是……”
胥老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声音响起,如洪钟悠扬,远在天边,却又仿佛就在耳边。
“飞剑!”
随着胥老的一声低喝,他手中的宝剑忽然如同活了一般,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长虹,将这片黑暗的天地一分为二!
要怎样才能描述这一剑的惊艳?这片天地中,青天血像是一个侏儒,胥老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而那一柄剑,那一道剑光,似乎傲视这天底下的一切,无论是侏儒还是巨人,都仿佛沧海中的一颗灰尘,天地间的一颗芥子,如此的微不足道。
那本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宝剑,而在它脱手的那一刻,它就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而存在,没有什么可以比它更快!也没有什么能够将它停下来!
这就是飞剑,杀人于百步之外的飞剑!
这一道飞剑,直奔青天血而去。
青天血已然呆了,他怔怔的看着那道剑光,那道刺目的剑光,就好像看到了这世间最美丽的景色。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眼中再没有了恐惧。
他突然觉得胥老说的是对的,武功确实是需要好看的,能死在这样美丽的武功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