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月曜风一般卷进轻语堡的大厅,“我打了两只野兔,今晚我们吃你最爱的红烧兔肉,我还打了一只野鹿,一劈为二,已经派人送给父亲和小泽了!”
月曜一面说一面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壶仰脖一顿猛灌。
“瞧你,忙的一头汗。”语蓉拿绢纱替他擦拭着额头,“天天野在外面,还不知道收收心,开春后,等你正式接任了城主之位,可是一步都不得踏出铜蛇堡,你呀还是提早跟你林间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吧!对了,景秀大士要你读的书你可读熟了吗?”
“唉呀母亲!儿子难得来一次,就别说这些沉甸甸的话了,我一想到那些史书就一个头两个大!”他叹着气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仿佛试图抖落掉满身不畅。
“我听大士说,接任仪式中有一环叫作辞旧迎新,我要手捧龙晶高举过顶爬上三百尺高的铜蛇石像,而后站在蛇口上将原有的旧火取下换上新火。”月曜颓在椅子上,“母亲啊,你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高,万一儿子在上面吓尿了裤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唉!”
他突然抬手猛地一拍桌子,“等我当上城主,一定先将这些狗屁规矩废除!”
语蓉见状不免一阵摇首叹气,“曜儿,你天生属于森林,属于自由,不该被一堆石头困住,马上入冬了,母亲陪你去黑林堡小住一段时日如何?”
“当真!”月曜登时两眼放光,旋即又蹙起两道愁眉,“可景秀大士那边难缠的紧…”
“放心吧,这事母亲去说,想必只要你父亲同意,大士是不会有异议的。”
“那太好了!母亲!”月曜开始手舞足蹈,“等你禀明了父亲,我们即刻就出发!”
黑林堡座落在繁茂到连阳光都刺不透的迦密山中,距离铜蛇堡大概有三里路远,山谷中有一天然温泉眼,黑林堡依着泉脚而建,借助地势将温泉水迁引入堡,堡中有一座水晶花园,花园的墙壁是空心的,温泉水从中绕过,待到冬季来临时,狂风夹杂着暴雪在水晶窗上狂舞,园中却是温暖如春,百花争鸣,语蓉很喜欢这里。月曜与月泽年少时每逢冬日都会跟随她来此避冬,父亲却是无福消受此等天之恩惠,铜蛇堡捆住了他,一捆就是一辈子。
思及此,月曜由衷感到父亲真是可怜。
这日清早,二人身着貂裘,外披厚实地羊毛斗篷,缓缓骑行在雪白世界中。风萦雪,重复给予面颊冰冷地亲吻又离开,马蹄在半尺深得雪地里踩踏出一连串地嘎吱声,一步又一步,潜入林深处。
“母亲,你不知道,这林子中的小兽一闻到我的气味都得吓尿喽!”月曜满脸兴奋,母亲说要带他来林中抓鸟,这么冷的天,又下着这么大的雪,他根本不抱希望,再者,母亲又何曾会狩猎呢,只是能来林中走上一走也是件开心事。
语蓉并不关心他的小兽尿不尿的,“曜儿,你可知晓踏月族?”
“那是自然了,母亲,景秀大士要我读史书,我独独把踏月史记翻到透心烂。”
“是吗?曜儿为何对踏月族如此上心?”
“母亲,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书上说踏月族能御兽,儿子当真羡慕的紧啊!可惜,四百年前的红谷之战,他们被河涧诸族与南地三国一同给屠灭了,唉!”月曜的叹息声惊动一枝积雪,它在一瞬间以悲伤地姿势簌簌坠落。
语蓉眸中偷偷蒙上一层水汽,在二人短暂沉默地间隙,一声极细微地尖咳声穿枝过叶钻入她的耳中,她猛地勒停了马,手指放在唇边做出禁声的姿势,月曜紧跟着停了下来,看着母亲阖起双眸,凛神细听,连大气都不敢出。
少卿,语蓉转过身打开绑在马尾上的兔笼子,群兔拥挤着冲破牢门,如飞矢一般逃窜而去,几十个心跳后,只听一声明亮地鸣叫声撕扯着天幕。
“驾!”
马蹄卷起风雪,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破雪幕,向着山之东南方向飞驰,一个灰点在漫天白幕中急速上掠,月曜甚至都没有看清母亲是如何在一瞬间撒开一张天罗地网,灰点撞进网中,语蓉回手用力一拽,巨网瞬间缩成一小团,月曜还没等回过神来,这一场狩猎便已宣告结束。
“母亲!母亲!”他尖声大喊,“你快来看!”
语蓉跳下马,将网线一圈圈缠绕,不急不徐,稳步近前,网中之物竭力扑腾着试图挣脱禁锢,重博蓝天。
“母亲,这是什么?我在林中从来没见过这种野鸟。”
网中除了奄奄一息的灰毛兔另有白团团一物,需得定睛一看才能将它从积雪中辨别出来。
“这是雪鹰,它生长于极北之地,每值冬日,当极北之地陷入永夜时,它就会向南迁徙,雪鹰很有灵性,曜儿,你要试着驾驭它。”
“什么,驾驭?母亲…你这是何意啊?”月曜不解的望向她,他从来都只会猎杀而已啊!
语蓉对上他的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眸深处,
“曜儿,母亲接下来的话,你要保证,跟谁都不可走漏分毫。”
月曜莫名地紧张起来,“母亲,你有何事如此郑重…”
“曜儿…”语蓉执起他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母亲是…踏月族人,我的本名是语蓉踏月,此事连你的父亲都不知晓…”
“母亲这是真的吗!”月曜旋即像捡到宝一样激动,“这么说,我也有踏月血统,我也能御兽了!”
唉!这孩子,总是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面。
“踏月族天生能御兽,这是诸神赐予我们的礼物,曜儿,你要知道,我们并非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是邪恶的族类,但历经几百年的传闻,世人早已将邪恶的标签牢牢地钉在我们身上,所以,你万不可将自己的血统对外人提及,记住了吗?”
“知道了!母亲!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说的!”
月曜感到自己犹如重生,“母亲,到底如何御兽啊!快教教我!”
语蓉莞尔,“这是我们的本能,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动物中有很多灵兽的灵性几近于人,对于踏月族而言驯御它们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不过灵兽和人一样,都喜欢自由,不喜欢被驱使,就像这只雪鹰,它是鸟族中最桀骜难驯的物种,它可不会乖乖跑到你面前来对你俯首称臣,所以,首先,我们要先给它个下马威,让它知道你是比它更强大的存在。曜儿,虽然你只有一半踏月血统,但我相信,你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御兽师。现在,试着看着雪鹰眼睛。”
月曜依言照作。
“记住,它不是奴隶,把它当成你的朋友,试着去听,去感受它的情绪,踏月族是灵兽与人类之间的桥梁,只有我们能听得懂它们的语言,了解它们的喜怒哀乐。”
月曜直直地望进雪鹰如琥珀一般湛蓝的眼睛,它好漂亮!他由衷而叹,雪鹰忽而尖叫一声,声音欢快明亮,它大张着嘴,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她在笑?
“母亲!她在笑!”月曜一蹦三尺高。
“我感受到了,曜儿,这是只母鹰,你已成功俘获了她的心,太棒了!”
成功来的比吃饭睡觉还要容易!月曜已飘至云端。
“这等灵物很通人性,在你探索她情绪的同时,她也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是了!是了!”月曜拍手道:“我方才夸她漂亮来着!她定是晓得了,瞧她乐的!”
语蓉收起丝网,雪鹰扑腾着翅膀跳到月曜的右肩上,紧接着毫不客气地拉下一泡热气腾腾的屎…某人当场石化…
语蓉大笑不已,“也许,她只是想送你一件见面礼。”
“我…受之有愧啊!”月曜哭笑不得。
“曜儿,灵兽一旦认定了你,拼死也会护你周全,它们的衷心远超过人类。”她走上前手抚上雪鹰浑圆的脑袋,悲伤如水在两者之间流淌,“四百年前的灭月之战,雪鹰大军此役中几近绝种,这世间已经很难见到她的族类了,她很孤独。”
灭月之战的情形从史书中跃到他眼前,那日踏月族的血将整个冰裂谷染红,所以后来人又把冰裂谷改称为红谷。
“母亲,世人为何要屠我全族?我们究竟做了什么,要遭受此等厄事。”
“我们先回城,回城再说。”语蓉伸手弹落他发间的雪,“再待下去,马腿会冻折的。”
“那雪鹰怎么办?”
“雪鹰不属于城堡,放心,她不会忘记你,灵兽比人要长情的多。”
马蹄搅动风雪,向着黑林堡进发,一路上,雪鹰在二人头顶流连盘旋,时时啼鸣,雪树在眼前飞掠后退,远处,城堡浮现出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分离倏忽而至,在距离城堡最近的一棵树顶上雪鹰停下身,直到二人消失于视线之内,它努力抻长并不明显地脖子长鸣一声,遂后振翅冲天,朝着林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