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感觉并不太好。
任谁偷看别人……的名字，又被当事人当场抓包，都会有一大点尴尬。
她僵了一下。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临时同桌叫什么方便称呼而不是好奇。”心里的小人A故作大方，耸肩，摊手。
“问题是这个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吧！”小人B嚷嚷着。
然而，憋了一小会儿，唐砚摸了摸耳朵——都有些发烫了，才使劲眨巴眨巴眼，干着嗓子挤了一声“哦”。
有点……怕对面的对面这家伙来一句嘲讽。
她按着太阳穴，稍微认真地集中了一下注意力。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竟然还是什么也感受不到。
情绪的波动、内心的吐槽……那个叫唐津识的临时同桌心声仍然是被屏蔽了一样，安静得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任何情绪、任何思考。
唐津识搭在桌上的左手在指尖来来回回地转着笔，任她打量了许久。
唐砚皱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
“交个朋友？”唐津识摇头轻笑，从校服兜里抓出什么，在唐砚面前晃了晃。
一颗泡泡糖摊在手心。
哦豁。
唐砚有些迟钝地想起来，自己的正常反应若不是直接移开目光，也该是道个歉回句你好。
现在愣在这里——呆瓜似的，不太正常。
“你好。”脸上有些麻了，但还是得抢救一句。
她看着对方手心里的比巴卜，略有些迟疑地捏了起来，虚抓着。
“额……”唐砚脑袋飞速运转——按照正常人的交友模式，我等下是不是应该给她回点什么礼？等等我回句你好会不会太突然了显得我有点迟钝……好尴尬啊。
唐砚心里的小人疯狂上蹿下跳、大喊大叫。
她悄悄抬眼看向唐津识。
“借支红笔可以吗，唐砚同学？”唐津识说。
唐砚听到某种指令似的，整个人绷直了，用力扯开书包拉链，笔一大把抓到桌上：“随、随便拿。”红的黑的蓝的绿的橙的都有。
唐津识抽走一支红笔，摇头叹气，把散开的笔抓成一扎。
“一支红笔就够了。”她扶起唐砚手上的笔袋把拢起的笔放进去。
唐砚发出呆鹅的一声“嘎”，恍惚了一会儿才无意识地要把笔袋拉链拉上。
拉不动。
她又扯了几回，才发现拉链头从拉条上错了出来。
唐津识又叹气。
“我帮你修一下吧。”没等唐砚回过神就拿过笔袋。
“用多久了？”
“……啊？”
“我说，”唐津识敲敲笔袋，“这笔袋都用多久了？”
唐砚看着那个笔袋。
脏兮兮的白色的、被人用墨蓝色水笔画了一只像狗的小猫的、黑的红的蓝的墨迹还在各处点染着的一个——翻了线的笔袋。
用了多久了呢。
好像还是昨天到的手，邻居家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妹妹又甜又软的，说“砚砚姐姐，祝你生日快乐呀”。
那也是最后一次过生日了。
“该换了吧。”唐津识皱着眉对了几次拉链头，“这个以后就当作个收藏品。”
唐砚没作声。
讲台上的几个同学争执着要看漫威还是日漫电影，或者是别的什么；靠边的几个在班上的学霸高高低低地讨论着寒假作业里的什么题目；中间前几排零星几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在聊天，漫不经心或神情激动两眼放光。
窗外屋顶上的黑鸟早就飞走了。
一切都很平常。
她慢慢地用目光描摹着唐津识。
描摹唐津识卷起的冬季校服棉袄的袖口，描摹正在鼓弄着笔袋拉链的手，描摹那抿起的唇、皱起的眉，描摹她头顶倔强的发旋。
才不要换。唐砚想，不会有新的。
每天都是一个样，不会有惊喜，不会有改变。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日子不断地在重复，一天天一年年，像流水，流驶过这段时光也只是留下无色无味无声的浅痕，很快就淡去，什么都不剩下了……什么也都抓不住。
唐津识终于修好了拉链。她抬起头给唐砚把笔袋递过去，正对上想着问题的家伙飘忽的目光。
她忽地笑了。
“笑什么……”唐砚被这一笑从情绪中拉了回来，有些尴尬。
——奇怪，怎么是带着情绪地去质问其他人了？
她心里后知后觉地咯噔了一下。
唐津识笑着摇头：“您这天天魂游何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妹妹怎这般的含情脉脉哟。”
“……”滚蛋。
“好啦好啦，”唐津识耸了耸肩，拿起笔随手转了圈，往教室电脑虚虚一点，“他们要开始放电影了。”
“我又不看。”唐砚瞟了一眼，低下头，去翻作业。
唐津识点点头：“哦，做完这两版再看。”
唐砚不说话了。
唐津识也没再出声。
但或许是轻浅的呼吸，或许是隐隐散发出的热，或许是笔与纸嗞嗞的摩擦声……唐砚埋头做题，总能感受到身旁的存在。
没有了曾经和他人同桌时那些不断冒泡的乱七八糟的心声，一直以来莫名的沉闷竟慢慢在无言的静逸中有些消融了，心很安宁。
又恍惚，又真切。
唐砚轻轻吐出一口气，难得的，看那两个撞击的木块也顺眼了许多，脑子里的公式顺畅地从笔下流出。
等到唐砚写完三版的物理选择题后再抬头，电影里的男女主不知道互换了第几次身体。
m1 v1=m2 v2满脑子搅动实在是令人昏厥，把注意力放回到作业本之外的地方，主人公的日语对话都变得亲切与鲜活。
搁下笔揉揉太阳穴，唐砚下意识仰起头往后靠，闭眼打了个哈欠。
“看电影嘛。”旁边有人问。
唐砚仍旧闭着眼：“嗯。”
旁边人似乎是笑了一声。
唐砚睁开眼，拿起手边的泡泡糖，指尖挑开糖纸，两指夹着让牙齿给咬住。
电影里的风景很干净。星空之下一身和服飘扬的女主走来，镜头切近了又拉远，一道虹光像是从星空尽头倾泻而下，映入女主的眼眸。
“像是在梦里，”耳边有人轻飘飘评价，“现实中看不到。”
唐砚微微点头，又摇头。
确实是很梦幻的虹光，可惜也是一颗带来毁灭的彗星。
唐砚看着，觉得很有意思。美好的东西带来的毁灭，在极致的绚烂之中的爆炸，都那么迷人。
“也许要去找一片远离城市的平野，唔，草原也很好。”唐津识说，“只是看星星就很好。我喜欢星星。”
“城里的星星也不差吧。”唐砚憋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应。
“这样吗。”唐津识沉吟一会儿，笑，“或许更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看一看……像电影里那个镇子一样的风景。”
唐砚又不说话了。
她“听”不到唐津识的真实想法，只是听着这人说话，好像也会怎么下意识地去感受身旁的人在想什么了，可以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象与聊天。
但……唐砚还是敲了敲桌子，下巴往多媒体方向抬了抬，示意某个自来熟得太熟练的家伙。
“哦，文明观影，好的好的。”自来熟本熟点头。
这对新搭伙儿的同桌最后还是没把电影看完。
黑板上方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五点半。
“走吧，该找吃的去了。”
唐砚看了眼唐津识，没吭声也没摇头，掩饰似的摊出书包里的所有作业，做着并不必要的整理。唐津识反应挺快，把自己的卷子也折起，顺手规整了唐砚课桌上另一摞作业。
老实说，唐砚不是很应付得来唐津识这类拥有神奇技能“倾盖如故”的人。一般她对他们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夸张点甚至可以说是避之如蛇蝎。
然而……唐津识身上的某种特殊性，让她难得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与之接触下去看看的想法。
不抗拒意味着接受。
唐津识叽里呱啦一通：“好啦，趁着还有点时间，要不要溜去校外买个手抓饼。”
唐砚想：没有必要，我看着也不是很喜欢多走几步出校的人……吧。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Let’s go，皮皮砚！”唐津识搓了个不响的响指。
她径直走到走廊上，没有像唐砚想象中的一样去拉她的袖子，仿佛笃定了有人会自觉地跟上。
光影效果太好。
唐砚望着落在唐津识刺刺的发上闪烁着的晶亮阳光，也望着她挥着手在阴影之下几乎看不清的神情，还是踩着她的步伐跟了上去。
像是在追逐什么一样。
唐砚于是踩住了唐津识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