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校园漫步的李老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扫一眼电话号码后，没有犹豫的立刻接了起来，原来是校长来电，她知道，没有重要事，校长是不可能给她这个一个小小的普通班主任打电话的。她赶紧接起电话：“喂，校长！”校长语文算不上温和，也算不上严厉的说：“在哪呢？来一趟教委，我在教委门口等你”。
放下校长电话，顾不上和身边一起散步的老师说一声，急急忙忙便驱车赶往教委。
一路上，她心中一直盘算着，什么事呢，还一定要去教委。出发五分钟后，校长又来了一通电话，询问到了哪里，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她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到了教委门口，已是晚上七点左右了，都已下班，白日拥挤的门口，这时也安静了，门口有很多停车的位置。
下车便看到等在那里的校长，她企图从校长的表情中看到些蛛丝马迹，但是校长脸上表情与平常并无差别。乖乖的跟在校长身后来到四楼，然后就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领着去到另一个屋，并要求把手机关机，接着那个男人就出去了。
平日里，无数次在外边看着这神圣的地方——教委，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教委里边。李老师看着屋里的陈设，棕色木制的沙发，办公桌上空无一物，与平常的办公室并无差别。
起初，她正襟危坐，挺直腰板，双腿并拢。这样坐了半个小时，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了，靠在了沙发后背上。
没有关门，走廊中传来了打电话时的争吵的声音。声音很大，却听不清说什么。
就这样坐在屋里，四十多岁的男人偶尔礼貌性的在门口向里边张望一下，但始终什么都没说。半个小时过去了，李老师依旧坐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中。
又一会，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拎着十多份的饺子外卖，让她吃。“你们校长让你吃点。” “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谢谢！” 男孩和中年男人不一样，他坐了下来玩着手机，还问你为什么不玩手机。此时此刻，李老师哪有心情去玩手机，起初，还揣测着也许有什么好事吧！但听着走廊那头的骂声，她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但她又不知道什么不好的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不好呀！男孩边玩手机边询问李老师是哪个学校的，学校补课了没有？因为来的人是纪检委的，局长也很生气。李老师绞尽脑汁回忆，自己教语文的，从来没有补课学生，如果是学校补课出事，为什么只叫自己来呢？
就这样猜测着，心里忐忑着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有人来叫她起身了。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询问了名字后，很客气的说：“坐这，坐这。” 李老师便坐了下来。这间办公室和刚才待的一间并没有区别，只是桌子上略显杂乱，一台电脑，旁边是各种文件。
胖胖的男子，过后她才知道，是纪检委的人员。
“你们校长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事吧”中年男子严肃的说，说时手中翻着材料，并没有看李老师一眼。“没有，没和我说什么事。” 他还在翻着材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过了有两分钟，胖胖的中年男子放下文件，语气严厉且不紧不慢的说：“李文民，你认识吧” 李文民，这个名字说熟悉也算熟悉吧，这是一个培训机构的招生老师。
“2018年，你和李文民有一段语音对话，这个622………卡号是你的吧！”
他说出这段话时，李老师的大脑一片空白，至此，李老师终于明白了，今天找她来的原因。
这家培训学校在最近两年特别的出名，过不去名不见经传，还是在这个培训机构刚刚成立时，为了宣传自己，李文民作为校长亲自到各个学校进行宣传，并承诺会给一部分好处费。很年轻，刚刚创业，虽然当时素不相识，也没学生去，但李老师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他的联系方式及微信号也留在了李老师的手机中。
转眼三年又过去了，临近高考，班里一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打算出去单独找老师提高成绩。本来，高考对每个人只有一次，毕竟班级六七十人，不可能老师手把手的教每一个孩子，为了前途，学校也默认学生可以出去学习。
一天李老师像往常一样无聊的翻看着朋友圈，这个学生发图并配文字，在某某学校学习一个月后，总分提高了多少。李老师瞪大眼睛一看，这个学校不就是三年前来宣传的那个学校嘛！
一晚上，李老师左思右想，如有学生去学习，当时可是承诺给一点好处的。可是，自己并没有推荐，况且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人家还能承认吗，人家又不傻。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
第二天上完课空闲的时候，李老师找到李文民的微信，试探着在微信中输入“在吗”二字，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对方却还能记着自己的称呼和学校。几句寒暄后，李老师直入话题，“是这样的，我班某某学生去咱们那学习了，那个能不能……” 李老师吞吞吐吐，没把要说的重点说完。没想到那头李文民很自然的说：“啊，很高兴能和李老师联系上，那个这个孩子是别的同学介绍来的，带学生费用已被别的同学领走，但是，咱们也认识挺长时间了，这边呢，为表示对你感谢，小小意思一下，李老师不要闲少，一定要收下，然后把你卡号给我一下。”
李老师没有想到，那个她不好意思开口的事，在李文民那如此的自然，如此的顺理成章。想到孩子下个月要在幼儿园中加一个珠心算的学习，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加，老师已经几次聊天中谈到珠心算如何如何好，谁都想给孩子更好的东西，但是从农村出来的她，父母弟弟妹妹就像无底洞一样，难以填满，而自己又是教语文的，小姐身子丫鬟命，上课给你听课就是给你面子了，看着身边数学物理化学老师，一到周末马不停蹄的，李老师就后悔当时为什么选择文科，最后只能当语文老师。
本来李老师什么事都要和丈夫商量一下的，但是这次她自己做了主，很快把卡号给了对方。一周左右，李老师的卡上多了五百元。
五百虽不多，可是作为教师多了一分也是违反《教师法》的，属于有偿招生。此时，李老师后悔不已，工作这么多年还没犯过政治错误，对学生那更是认真负责。
可是，纪委那为什么会有这微信中的聊天记录呢？原来，疫情期间，各个补课机构都停课了，李的机构胆大包天，在旅店中上课，被抓到，违规上课，随即手机被没收，就这样顺藤摸瓜，把三四年前的旧事再次重提。而且省里特别重视这件事，这才连夜核实查证。
李老师感到又憋气，又窝火，自己并没有推荐，但是金钱的来往又铁证如山。紧接着，中年男子，在电脑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字，询问着基本信息，做着谈话记录。“2018年有偿招生”，胖胖的男人一边记录，一边让李老师回答确定。李老师试图解释自己并没有推荐，没有有偿招生，本来虽严肃但态度还可以的中年男子，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吼道：“如果你说你没有，那我们就给你写上没有，这账号怎么解释，如果你抗拒调查的话，那就写上抗拒调查，交到省里，然后由省里来处理这件事。”
李老师被这一吼吓得六神无主，她不知道，如果定了性，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会不会工资降级，还是撤掉班主任，调离工作岗位，她已经不敢再想了。
这一吼，李老师不再做无畏的挣扎，谈话记录打出来后需要李老师签字，瑟抖着双手签完了字。
“你可以走了。”
走出教委大楼已是将近九点，此刻，她最难以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校长。陪她一晚上，还给学校抹了黑，再加上之前等待时的不知所措，以及突然间的打击，一时间，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一直很优秀的她，从来没像今天，被人质问，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而今天，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陌生人面前一般，无处遁形，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以为校长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接触不多的校长，那天却并没有怪她，还安慰她只是赶上了而已，别想太多。一辈子很长，什么事都可能遇到，遇到了就要面对，而最让她感动的一句话是，校长说：“你是个好孩子。”
最后校长非要开车跟在她后边，把她送回来，怕她想不开。她执意不肯，却没有拗过校长，那一刻，她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对校长的感激。
车子进入车库，在车库中，漆黑一片，她把头趴在方向盘上，有片刻无法挪动身体，她真的被吓坏了，就像别里科夫看到骑自行车的华连卡一样。
为了不让丈夫看出异常，回家后洗漱完毕就躺下了。可是躺下了怎么睡得着，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那签着字的笔录。一会又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那个培训学校这两年生源极其好，领导就没给提供过学生电话联系方式吗？为什么我如此之倒霉？为什么？为什么？负能量已经充斥了她大脑的全部。
第二天她仍然本能的在闹钟响过两次后起床，浑浑噩噩的机械着洗漱，来到往日极其熟悉的单位，仿佛一切又都变了样子。
进了班级看了一眼后，可以说每天早上所有班主任都要聚到的一方，那就是食堂。这里已经不只是食堂，更是每天分享各种新闻信息的地方。往日的早饭时间，都是放松一刻，听听学校的，或者外边的各种新闻，然后小声的与比较要好的女班主任探讨着，交流着。而今天的早餐，她本不想来到食堂，她害怕人们的议论，况且发生这么大的事，又怎么能吃得下呢？可是，你如果不来，越是反常越容易让人怀疑，硬着头皮，脸上堆着笑，与领导，与宿管老师打着招呼，耳朵却时刻竖起来，一早上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周围同事，有的抱怨着学生的难管，有的计划着即将到来假期的安排，李老师听到并没有人议论自己，看来大家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她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依旧查寝，到班级里上早自习，考单词，说说一天的要求。终于上了第一节课，有时间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室里，闭上眼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她时不时的打开手机，看着信息，她在等待，校长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教委会如何处理自己呢？是撤销班主任还是调离岗位，还是会在教育系统批评呢？她还记着昨晚校长说，所有的惩罚都是暂时的，也就是不管哪种惩罚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过了一段时间还都会恢复的。她更不知道自己的事会给校长带来什么影响，还好校长说，不用管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并算不了什么，校长一遍遍的叮嘱，想哭就哭出来，人总要经历一些事的。她打心眼里感激校长的善解人意。
李老师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她打算把这个事和同事说一下，让同事帮着出出主意。单位里本来女班主任就不多，和她要好的有三四个，一个是和她同学年的年长她几岁的一个姐姐，还有别的学年的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姐姐，思来想去，她决定和另一个学年的情商更高的姐姐说，因为可能和办公室里这个姐姐说了，全校就都知道了。
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说出来了，心里好受了很多。“没多大事，这不算啥事，该吃吃，该喝喝，有啥过不去的，人家补课被抓住的也没咋滴，你这更不算啥事，不用上火”，同事姐姐爽快的安慰，让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李老师，有了些许安慰。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两天，校长没有打来电话通知她如何处理了，她想主动打给校长，又不知该说什么。但是这两天，从事情出来不能接受，到一遍遍说服自己，无论什么惩罚都欣然接受，说服了自己恐怕也就没什么怕的了。但是，人言可畏，李老师知道，这么大的事学校里肯定要开大会的，也肯定要再次强调要求。所有人知道后，会如何看她呢，会如何议论她呢，以后又要怎样面对大家呢？这些是一向要强爱面子的李老师最不愿面对的。早上她从食堂吃完饭出来，一位王姓老师等在那里，看周围没有人，对她说，你的事怎么处理了，不行找找人吧！她的心咯噔一下，同事怎么会知道呢，忽然想起还有几名外校的老师当时和她一起被核实，王老师的妻子就在本市的另一所高中。对于王老师的关心，她只留下一句爱咋地咋地吧，便扬长而去，并不是她不领情，而是有些难以面对，只好逃也似的离开。
下午三点，果然群里通知第八节开全体班主任大会，任何人不准缺席。她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了。会议是由政教副校长召开的，前边说了些卫生呀纪律呀要加强的无关紧要的话。后边终于道出了重点，说任何外人不准进入学校，班主任不得与任何招生老师接触，手机里有微信的，抓紧删除。就在前两天通过聊天记录，查到我市几名老师三年前的与之的聊天记录，要作为典型重点处理，怎么处理还不知道，但应该不会轻了，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洁身自好，不要让人留下把柄。旁边的另一位副校长补充说也可能会降工资，几年内少挣多少多少。副校长说这些话时，李老师的头始终是低垂的，她不敢看向大家的眼睛，她双手拉着衣角，期待会议快点结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副校长并没有在大会上说出她的名字。会议终于结束，她第二个离开压抑让她窒息的会议室。
单位里，爱八卦的同事很多，谁离婚了，谁家孩子学习不好了，高考没考好了，总之，总有那么一些人乐意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不幸、失败之上。人言可畏，她就曾经见到，办公室里一位离了婚姐姐，被全屋人背后议论，甚至孤立，最后不堪压力，最后调走到别的地方。其实，自己曾经何尝不是也加入到过八卦队伍中呢，议论着这个那个，哎，今天的报应终于来了，终于到了自己，她心里想着。
回到办公室门前，她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于是来到隔壁办公室。隔壁办公室只有一位老师在备课，屋里非常的安静。其他的班主任陆续的回来了，她听到主她们学年的副校长和一位班主任在办公室门口讨论着，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的听到副校长说：“咱们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学生自己去的，最后向培训机构要兑费，微信留下了聊天记录”，再下边的议论，她再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了。本来她还庆幸也许这事无人知道，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会不会这时候已经所有人都传遍了呢，她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马上到了晚饭时间，这次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食堂了，她快速寻找着一间无人的屋子，在一楼的一间平常用于考试的空旷教室内，趴在桌子上，眼泪无声的留着，大颗大颗，打湿了袖子。会降工资的话语在耳畔不断重复。弟弟已经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买房子她是要出一半的，毕竟当年家里所有的钱都供她读书了。妈妈这两年又得了强迫症和焦虑症，家中最有出息的她，是全家人的骄傲，在父母眼里，她挣的很多很多。晚饭休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能咋地呀，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迟早都要面对的。
回到办公室，同事告诉她某某来找你。由于没去食堂，知道这件事的那个姐姐来办公室找她，同样没有找到，很担心，给她打来电话，又是安慰了一番，同时告诉她，食堂也没人说起这件事，告诉她不要在意。
不知是大家有意回避她还是大家真的不知道，那一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校园议论嘲笑讽刺的焦点，而实际并没有。只是一直不知如何惩罚，悬在她的心头。
一周后，学校再次召开全体教师大会，每个人都要签署绝不给美术音乐等艺术生培训机构介绍生源的承诺书，原来国家在今年，国家大力查处艺术培训机构的有偿生源问题。艺术生培训问题调查组入驻校园，对于美术体育音乐等艺术生进行盘问调查。这一次，换成了调查别人，她的班级一个艺术生没有。她看到了周围的人一次次被电话叫走，又一次次填写着各种表。和艺术生培训相比，她的事成为了大海中的一个小小的涟漪。
一周后，校长终于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再次去教委，写好检查。这次轻车熟路的来到那间让她吓破胆的屋子，依旧是签名，她终于知道了，由于涉及的老师太多，各个市县都有很多，再调查下去，恐怕要拔出萝卜连着泥。这次是警告处分，这一年不能定级，不能获得奖励。没有撤掉班主任，也没有工资降级，更没有全教育系统批评。这对于李老师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她不奢望没有惩罚，犯了错误就要承担。
走出教委大楼，李老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件事，让自己成熟了很多，内心的煎熬，苦闷的压抑，连日的失眠，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她决定，今后无论何时，一定要坦坦荡荡，不犯任何错误，一定不再八卦，更要好好工作，回报校长的宽宏大度和善解人意。当然，更要好好请一直安慰自己的姐姐喝上一顿。
天依旧很蓝，街上依旧车来车往，李老师忽然觉着，一切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的感觉。
这个地方，她希望今生再也不要在晚六点四十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