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府离群索居,远离喧闹的宁海城,坐落于东海之畔。府上院落重重,楼台无算。
府邸主人马丹阳,原有功名在身,也曾进士题名,后来任宁海军长官,历掌吏、户、礼、兵、刑、工等务,曾是宁海城最具权势之人,号为“马半州”。后来,马丹阳悟及生死有命之理,于是辞官,在海边建造了这么一所府宅。近些年,为修道访仙,马丹阳特意在府内开设了一所小小道馆,又于海岸边修建了一座“遇仙亭”——王善就是从这里借船浮海的。
此后,马丹阳多方结交同道之人,于是结识了高巨才、战法师两位宾客,邀其长居府内。重金聘请昆嵛山陆道长,主持家中的小小道馆。四人平时静修、朝真,戊日泛舟出海,赏玩风景。虽未有太大进益,也算是自得其乐,更是强似功名利禄之扰。然而黑神到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马丹阳啜下一口热茶,娓娓说道:“那黑神便是一位黑狐大仙,又称‘黑老太太’,原在东京铁刹山修成地仙,后来不知怎地来了山东,成了这里的大仙。如此,山东两路到处都有“狐仙阁”,竟有那么多百姓信了这个狐仙。”
“可恶的邪神淫祠。”王善自己就曾修建过淫祠,听到这里,格外气愤。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信奉黑神,是因为黑老太太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城里的酒铺,前些日子被人砸了,后来黑老太太派人将一大块金子给了那掌柜。从此以后,他们便殷勤地供着黑神。”
“可那金子是华光给的!”王善气得直拍桌子。
“若是有人执意不供黑神。”马丹阳继续讲着:“比如在下的府邸,一向尊奉正神正道,这黑神来了以后,尝尝捣乱,家里出现了许多怪事。比如前些日子,我那遇仙亭里的船就不翼而飞了,还有……”
“等等!”王善截下丹阳先生的话头,道:“那船是我从你这儿借的呀?我不是还给你留下一件紫绶仙衣权作抵押吗?”
“什……”马丹阳睁大眼睛道:“什么仙衣?在下完全没见过。反倒在那桩上,用铁链子捆着黑神的符纸。如果真是这样,想必是这黑老太太冒认了此事,还偷去了紫绶仙衣。”
“可恶的老太婆!”王善站起身来,将金鞭敲得叮当作响,道:“老子定将你赶出山东。”
“降伏黑神的事便交给我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搜神天师突然开口说话:“我可拘十方神灵,定能剿除妖魅。至于萨守坚和这个大块头,就让他们歇着吧。”
你已经不确定这“东海捉马”的卦语到底是指什么了,所以才向马丹阳先生示好。萨守坚盯着搜神天师飘忽不定的眼睛,暗想。
“好啊,你这手下败将,还要抢功!”王善转向搜神天师,口沫纷飞道:“这个黑神与我有仇,老子必须出了这口恶气。”
“本少爷可从来没有败给过你,你这大块头。”搜神天师站起身来,顶过王善的话头,怒目而视道:“你除了杂耍下鞭子,还有什么破能耐?”
“老子的能耐?”王善敲了敲锃明发亮的金鞭,道:“我还有永火之轮,金睛火眼!你呢?你那根破剑连根毴毛都不如,被一根针给打碎了。哈哈哈哈哈,可笑!”
“可笑的是你!”搜神天师一脸嫌弃道:“据我所知,你的金鞭、火轮,还不都是马胜姑娘送你的。你作为一个汉子,却靠妇人家送的东西充场面,你不害臊吗?”
“好啊,你还说我!”王善指着搜神天师的鼻子骂道:“你呢?你除了拘神之术也没别的能耐,除了依靠那些神灵,你自己恐怕连个虫子也捏不死吧。”
“好!”搜神天师指着王善的鼻子叫道:“好!好!今天你我就来一场赌赛,谁先在这丹阳府内捉住狐妖,谁就获胜。”
“谁要是输了……”
“谁要是输了,”搜神天师的眼神里放着精光,道:“那就永远认对方做大哥!”
“一言未定!”王善摩拳擦掌,势在必得。
丹阳府中,一场围捕黑神的赌赛很快便开始了,双方从午时开始,各凭手段降伏黑狐妖孽,谁先得手,谁便获胜。
搜神天师从午时一开始,便争分夺秒地施展拘神之术,连唤火、斗、岁三部共四位正神。天机星君使用铁八卦推定妖氛方位,乙卯、辛子两位太岁则捭阖时空、窥测妖机,接火天君侍在搜神天师身边,逐房查察,随时准备降伏妖魅。
另一边,王善将风火轮扛在肩头,拨开金睛火眼窥测妖气,又挥着金鞭大声吆喝。在亭台楼阁间游走,发誓不遗漏任何地方。
正堂之上,丹阳先生陪几位宾客继续清坐,萨守坚咒出几枚仙枣供众人品尝助兴。很快,他们便开始猜测这场赌赛的胜负。
战法师道:“王善道长法宝神妙,体魄健壮,定能捉住狐妖,告成大功。”
高居士道:“搜神天师堪能驭使神灵,实有高德大能,定能擒获妖魅。”
“如果王善师父说的没错,那这位天师只会驭使神灵,自己又没什么能耐,最后肯定会输。”陆道长捻着长髯道。
“我说不上来。”丹阳先生将萨守坚的枣子推入口内,赞叹一声,道:“但我相信搜神天师。他一定可以办到。”
“真人,根据您对两位的了解,这场赌赛,谁能获胜?”战法师向萨守坚问道。
“我也无从判断。”萨守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在海中漂了许久许久,对他们现在的能耐,并没有太多了解。”
不觉间,这场赌赛已到了黄昏,搜神天师和他召唤的一大堆神灵已经到正堂搜过两趟,王善则到正堂来回转过四圈。两人均是毫无进展。
战法师耐不住性子,索性跑到王善那里打探消息,回来后,说是王善发现了二百零一处妖气,可这些妖气散落整座宅院,根本找不到任何规律。
高居士听了,也去找搜神天师询问。回来后报知众人,说是搜神天师一行,捣了十个老鼠巢,两个蟑螂窝,甚至捉住两个偷情的奴婢和一个偷东西的老仆,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妖神。
天色渐暗,丹阳先生在正堂安排宴席,请两人回来就宴。搜神天师忙着捉妖,始终不来,王善则匆忙赶来,胡乱扒了两口素斋,便要离开。
萨守坚拉住王善,道:“你别这么着急。我现在怀疑,这么大半天都没找到,那狐妖要么根本不在丹阳府内,要么是利用虫娘的紫绶仙衣掩盖行迹,依你们的道法,恐怕很难发现。”
王善点头称是,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是这个关头,谁先放弃,谁就是输家,我俩就算是谁都找不到,也不能认输。”说罢,便抹一抹嘴,匆匆出门了。
萨守坚摇摇头,开始感觉有些困倦,想是苏醒未久,身骨尚软,于是辞出正堂,回到自己的客院休息。
回到院内,发觉几许雨丝无声落下,随着几缕微风,将整个小院染得俱是花红湿气,芬芳沁人。这等平静的心致,实在是久违了。他又想起和小鬼、王善、符使一起游历的日子。
萨守坚闭目舒心,轻嗅这清香之气,渐渐沉浸在回忆中。忽然,一丝若隐若现的妖氛将他从回忆中惊醒。这妖气融入清风之中,绵而不密,细而劲韧,想那妖魅的道行自是不低。
萨守坚警觉地转过身,透过屋内点燃的青灯,他仿佛看到了门扉上,匆忙转闪的狐尾影子。
好个狐妖,敢到萨某的地界撒野。萨真人想到这里,竟有一股无名恶气升起,冲撞肺腑,扰得他头晕脑胀。
真是在东海漂太久了,连养心的工夫也不行了。萨守坚定了定神,轻轻推开门扉。
一股熟悉的气息冲撞着萨守坚的心扉,兴奋、狂喜、哀伤、怜惜,种种情绪将萨守坚包裹起来。
是她!
他分明看到小鬼俏然立在屋内,双手按住因激动而不住起伏的胸脯,通红的双眼仿佛将一生的泪水流干。
“主人!”小鬼扑过身来,咬住萨守坚手臂上那个熟悉的位置。
“小鬼……”萨守坚紧紧抱住小鬼,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条半隐半显、不断摇摆的乌黑色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