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玉回到蓬莱山庄时,林泽正与陆霓裳谈话,二人见秦月来了蓬莱岛不甚习惯,正想着要弄出什么节目来逗她开怀开怀。陆霓裳想着秦月既擅长琴乐,不若将岛上的乐士都请将到山庄来,蓬莱岛人杰地灵,多有文人雅士,能与岛上高手切磋,秦月必定会欢喜。
陆霓裳此意正中林泽下怀,二人竟想到一处去了,当即便商量着该如何将那些个乐人请过来,又该如何布置这场所,正讨论间却瞥见秦月的贴身婢女怜玉匆匆忙忙赶了回来,秦月却不见了踪影。
见那怜玉脸上忧愁万分,又是焦急又是忧虑,林泽生怕秦月出了什么事,便止了话题拉住了怜玉。
“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了?”林泽不无担忧地问道,“你家小姐呢?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怜玉见了林泽,便停了步子,喘着气道,“我家小姐在岛上似是遇着故人了,方才出来时一脸愁容,吩咐奴婢快速请林公子过去一看。”
“……故人?”林泽闻言,不由起疑,这蓬莱岛上住的人家自己都是见过的,可没听说哪户与秦家是旧识啊。
林泽生怕秦月出了什么意外,便让怜玉带路,又顺着来时的路寻了回去,陆霓裳紧随其后,亦跟了过来。
到了那小屋前,屋外除了嬷嬷在等着,却并不见秦月的人影。嬷嬷见怜玉带了两个人来,料想着这或许便是秦月差她去请来的人了,便忙将二人请进了屋里。
这小木屋摆设虽简朴,然人多了起来倒也显得有些狭小拥挤。林泽进到里屋时,秦月正握着一女子的手低声说着话儿,只是究竟说着些什么,林泽却是听不清楚的。
那女子懒懒地斜靠着软枕,一头黑发如云般铺散开来,那面容果真如怜玉说的那般苍白,病得怏怏的,两弯烟眉似蹙非蹙,那眼儿黯淡无神,似泣非泣。许是病得重了,这女子说不了几句话便要咳个一两声,娇喘微微如弱柳扶风,真真是我见犹怜。
林家虽不是医药世家,然林家人对药理病症还是有些独到见解的,林泽自幼又是长在成觉身边,长久下来也耳濡目染,祖父身上的本事自然也学了过来,虽则没有林成觉那般精通,但要瞧出患者的病症却还是可以的。
秦月自然是知晓林泽有这等本事,眼下林成觉不在岛上,她便将林泽请了过来,好让他帮着瞧瞧。
请了林泽在床边坐下,秦月将陌陌的遭遇一一说了,林泽本来就有侠义心肠,嫉恶如仇,更何况他还是蓬莱岛未来的主子,听了陌陌的遭遇,他岂有不帮之理。当即便握了陌陌的手腕替她把脉。
陌陌斜卧床头,自林泽进屋,她就觉得这屋里似亮起了平常没有的光芒。待那男子坐下来,陌陌悄悄抬眸去看他,只觉着眼前的这男子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面目温文尔雅不失大气,一看便知是个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这男子一袭青衣,年纪估摸着小了陌陌七八岁,然陌陌见了他却甚是欢喜,待他握上自己手腕的一刻,原有些苍白的脸竟微微红了起来。
陌陌虽是红尘女子,什么样的男人都见得多了,却也是头一回对男人有了不一般的情绪。嬷嬷从前也常教导她说碰见了男人不能用情,男人是凉薄的动物,会伤了女人的心,尤其是身处红尘,男人虽爱逛烟花柳巷,若说要娶了这种地方的女人为妻的,世上当真没有几个。
陌陌谨记着嬷嬷的教导,从来不敢对男人用心,更何况在这之前也没能遇上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男人。原以为自己必定要红颜薄命,未尝上情爱的滋味就这么离去才是,却不曾想林泽出现了。
林泽把着脉,神色愈发地凝重,最后竟连眉头也皱了起来,秦月见他这副神情便知陌陌的情况不好,只是当着陌陌的面又不好问出来,只得一旁干干地着急。
陌陌对自己的身体是比谁都要清楚的,林泽能有这副神情她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苦了秦月,还要再为她操心一回了。
林泽替陌陌把了脉,却是一话不说地起身步出了内室,秦月安抚着陌陌躺回床榻,随即也步了出来。
“林公子,陌陌她……病情如何?”秦月问着,神色担忧。
林泽坐在凳上,取了茶碗为自个儿倒了水来喝,相比秦月的焦虑,他倒镇定得多了。
“秦姑娘的这位故人……已是病入膏肓,恐时日无多了。”林泽望着秦月的娇颜,她的担忧亦是牵动了他的心,林泽不想再增加她的烦恼,只是陌陌现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现在告诉秦月总比那一日来了再告诉她要好些。
秦月掩着唇,任那泪水无声地滑落,虽自小就知晓陌陌的身体不好,却未曾想过竟会不好到这般田地。秦月泪眼朦胧望着林泽,请求他务必要救一救陌陌,林泽无奈叹气,直言陌陌的身体既已是病入膏肓,那便是没得救了。
“既是如此,林公子实话告诉我……陌陌她……究竟还有多少时日?”秦月心中悲痛,如今称得上是陌陌亲人的,也只有她了,这剩下的日子,她定是要陪着陌陌走完。秦月童年那段时日是陌陌陪她走完的,如今陌陌即将大限也需得她秦月陪着走才是。
林泽黯然,开口低沉说道,“就算我拼尽了力,只怕……她也是熬不过今秋了。”
距离秋天不过还剩下三四月,果真是时日不多了。
“即便是林岛主回来……也是无用么?”秦月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林泽却是默然摇一摇头,别说是林成觉了,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也救不了陌陌。秦月怔了一怔,无力地坐在了凳上,碍着内室里卧着陌陌,不敢哭出声来,这一腔的悲伤苦闷当真是无处言说。
林泽见她难过,心中甚是不好受,饶是自己无用,徒看着心上人伤心却解不了她的烦恼。
屋里,陌陌开口唤了秦月进去,声音低低地,伴着几声轻咳。秦月进得屋来,陌陌让她在床边挨着自己坐下,随后又望着众人,欲言又止。陆霓裳瞧这情形,知晓陌陌是有话要与秦月单独说,便唤了怜玉出去了。
“月儿,你亦不必如此难过……我这病了几十年了,若早去了也能早些解脱,再不用受这世间的苦了。”陌陌面色苍白,握着秦月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觉着甚是安慰,亦有脸面……向你娘亲交代了。”
秦月抚着陌陌的手,试图让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陌陌……”
陌陌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她问着自己还剩了多少时日,秦月便与她说了,听罢陌陌微微出神,也好,这剩下的日子比自己想的还要长些,盘算着要将自己的遗愿完成这点时间也是足够的。
安抚好了陌陌,秦月便再次找了林泽,因陌陌病重需得有人照顾,嬷嬷老了,秦月毕竟放心不下,便想着搬到小木屋里来住,一则方便照顾陌陌,二则也不必日日叨扰林家了。
这竹林小屋虽环境优雅,然地处毕竟过于偏僻了,又甚少有人来往,林泽既受秦阳所托要照顾好秦月,他又怎的放心她搬出去住?秦月的提议他自是不同意的。
“不若将陌陌姑娘接到山庄里来吧,”林泽突而说道,“山庄里物资齐全,人手齐备,不似这荒野凄凉,要什么没什么,万一出了事也拿不出个主意。”
山庄里剩余的客房还有许多,铺被碗筷样样齐备,多养一两个人亦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林家向来是性情中人,豪爽大方,救助老弱病残乃是林家人常做的事,故而林泽有此提议也并非是碍于秦月的面子。
能有林泽相助让陌陌住进山庄自是好事,只是无端地又欠了林泽一次人情,秦月心中亦是难安。眼瞧着陌陌病情重危,若要让她在这竹林小屋里继续住着,这也忒凄凉了,陌陌一生受了那样多的苦,秦月于心不忍,便应了林泽的提议。
怜玉便与嬷嬷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陌陌病重已是不能下地走路,秦月与陆霓裳皆是弱女子也扶不动她,林泽便道一声“失礼”顺势将陌陌背了起来,众人离了竹林小屋回了山庄。
林泽拣了间干净明亮的客房安排着陌陌与嬷嬷住下了,这房间比竹林小屋大些,也更明亮一些,房外的院子里开着好些木槿,颜色艳艳的,煞是好看。
这房间林泽择得好,对面便是秦月的住处,两方只要将门窗打开,就能看到彼此了,这也方便了秦月照看陌陌。林泽这般细腻的心思,秦月心中动容,却自叹自己终究是无以回报。
住进了这山庄里来,陌陌这精神头却似比从前好了些,有些时日竟也能下地走路,偶尔也能到园子里逛逛了。秦月满心欢喜,原以为是陌陌的病情有所好转,林泽过来把一把脉,却仍是叹气摇头。
秦月不知,陌陌这下床走路,不过是为了能多看一眼那林泽罢了。只可惜林泽将心思都放在了秦月的身上,陌陌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却是半点没有察觉。
这日里,山庄来了几名雅士,听闻秦月擅长琴乐,便都争着向她讨教讨教。秦月拗不过,唤了怜玉搬了琴来,便在院里弹拨了起来。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忽而,院里响起了一女子娇弱的嗓音,众人望去,原是陌陌听了琴声,由嬷嬷搀扶着走了过来。
“不想十年未见,这曲《怨歌行》在月儿手里出来有如天籁之音。”陌陌微微笑着,黑发如云,肌肤胜雪,立在红艳艳的花树下,虽略有病态,却仍是充满了韵味。
秦月见她今日气色不错,心中亦是欣喜,陌陌来了蓬莱岛,也几乎有五六年未再触碰琴弦了,秦月便让了位来,请陌陌也坐下弹上一曲。陌陌见林泽也在,有心要教他也听听自己的琴乐声,便也缓缓坐下弹了起来。
与秦月的哀怨不同,陌陌的琴声是充满了希冀与流恋,琴声如行云流水般自她手指间流转开来,恰似那情人在耳边的喃喃细雨,教人听了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回神。
这陌陌的琴技,虽及不上秦月,但在韵味上却更让人流连忘返。日后,秦月才知,她缺少的这个韵味,是要靠人生的历练与积累才能散出来的,眼下与陌陌相比,她尚稚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