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天不合时宜的醒来、离去,像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四分休止符,一切暂停,喘息。
叶沐言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露出一丝高傲。那双落满玉珠的杏眼瞬间凝成潭水,叫人看不清悲伤与无奈,她轻笑一声,终是觉得眼前的男人轻贱了这段十年的感情。
她薄唇轻颤,却是说不出任何话,细长的手指嵌进了洁白的床被,将它们拽紧,扭曲。该说的,该求的,昨晚她都做了,什么叫男人义无反顾的决绝,什么叫无济于事的挽留,自负的她现在才知。
“先不谈分手,行吗?我们暂缓婚礼,等你病好了,你再来决定。”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指尖的心电传感器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泪珠。
黎云恒蹙眉,不语。
耳边只闻嘀嘀嘀的心跳频率声,加快了。
男人的目光忽闪起来,流露出无处遁形的尴尬,他伸手想要拔掉传感器和电极片,却被女人敏捷地握住了手。
“别这样,警报声响起,护理士会吓坏的。” 叶沐言语气柔和些许,凝重稍稍褪去,继续道,“舞蹈排练和演出我都会照常进行,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往返医院而透支。你要不想我来医院陪你,也行,我不来就是了。”
黎云恒依旧不语,他好似站在原地,想要牵住狂乱奔驰的心,等待那一刻,那一刻,至少从心电图上,自己看上去不会那么难堪。
他的心乱了,因为这个女人,乱了十年。
要放手,怎会容易。
“接受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工作邀请,我知道,明天是答复的最后期限。” 片刻,黎云恒狠了狠心,几乎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叶沐言抬起眸子,细长的杏眼刻意睁大了些,摇头道:“这件事,我们先前就说好的。”
是的,他们说好了,要共同进退。
“先前和现在不一样,先前… …” 黎云恒吞咽一口,没有继续说下去。所谓的先前,也只不过是一周前,这生命的转折,竟这样突如其来地,转了180度。
他的掌心渗出些许汗渍,松开了叶沐言的手。掌心相离,在空气蒸腾下,他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双手交叠摩挲片刻,反而觉得更凉了,就连语气也变凉了。 “先前是先前,而现在,我可能会死。舞者生涯短暂,我,不值得你去下这么大的赌注。”
“云恒,世界一流的芭蕾舞团有很多,而你,只有一个,不要把我推走。” 顷刻间,女人的眸中泛起了水雾。
“沐言,我不是只有一个。”
是我骗了你,也骗走了我哥的初恋。
是我把你夺走了,如今,就连我的命也要被夺走了。
我的错,终究是要还的。
黎云恒阖上了眼,呼吸一阵急促,在间隔不匀的心跳声中,他抬手按下了呼叫键。护理士抵达,礼貌地请出了叶沐言,仓促到就连一声再见也来不及说出口。
咔嚓——
寂静中,就连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走廊尽头,两位僵持中的白袍人不约而同探出了头,叶沐言修长的身姿映入眼帘,在错落凌乱的步伐中艰难前行,整个人消沉到仿佛连背影都在哭泣。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护理士才从黎云恒的病房中退出。
一个眼神,大家都明白,病人无碍,只是需要休息。
居夜莺与黎云天这才回过了头,望向彼此。
“你想问的是,假设哪一天我也得了绝症,我真的也会像我的弟弟那样,如此决绝地和相爱多年的恋人说分手吗?” 黎云天又重复了一遍。
居夜莺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而无聊的问题,她收回了目光,轻吐一声抱歉,想要逃离。
“不会。”
黎云天轻触女人的手臂,脸却朝着窗外。深秋的暖光自带一层金黄色的滤镜,洒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却是依旧融不掉那里隐约涌动着的密布乌云:“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私…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爱人,可以陪伴我到死的那刻… …如果她想走,我不留;如果她不想走,我也不会推开她。”
居夜莺微怔。
“是不是很自私?” 男人轻描淡写,浅浅一笑,转过了身。
女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也说不上是赞同还是不认同。
“那你呢? 是你,你会怎么做?” 男人笑得冷清,女人的反应,意料之中。
“是我… …我的话,表面上会推开他,但是,心里面… …的确也会想他能留下来。”
“口是心非。” 黎云天侧过头,故作轻佻的口气,心里却暖了些。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理智,是为了对方好;情感,是自己的私欲。难道你一点都不挣扎吗?” 居夜莺撅了嘴,不服气地说道。
“为了对方好吗?那你觉得叶沐言现在真的好吗?”
空气凝结,居夜莺眉间起了涟漪,是的,所谓的好,都是别人觉得那是为了对方好。
黎云天撩起了窗边的白纱,修长细指拂过轻纱,唰的一声,晴天朦了,白皙的脸颊也朦了,他轻阖双眸,浅浅呼出一口气。当他回眸望向居夜莺时,整个人如水中月,镜中花,在光影中,变得不真实起来。
“夜莺,就算我和你是恋人,誓约要厮守终生,难保哪一天我出门会被车撞死,那时,我们便生死永隔了。”
他轻笑一声,双手插入白袍口袋。
“绝症,只是让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意外浮出了水面,警醒我们,时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充裕。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剩下的日子活得更开心一些呢?难道一定要将对方逼到绝境,自己却孤苦伶仃,承受相思之苦过完这一生吗?”
他的目光澄澈坚定,仿佛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恋人一般。
“夜莺,答应我,永远不要因为难言之隐离开我、推开我,你要离开我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你不再爱我了。”
居夜莺的心,颤了颤。
“云天学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你承受着身体上万般痛楚,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那时,你还忍心见我终日奔波,过着看不见希望的日子吗?到那时,我们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是啊——”
男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勾了唇,轻点了头。他好似还沉浸在与居夜莺的恋人假想中,最后一刻才止住想要轻抚女人脸颊的手,他顿了顿,面露云淡风轻的笑意,话却是说得深刻。
“到那时… …只要我还有意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行动力,我都会… …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