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中那会小艾一直把自己看作男生，总跟男生以哥们相称。班里的女生没有人跟她做朋友，小艾也跟她们河水不犯井水，唯独除了杨晨雪。
原因也很简单，杨晨雪是班长，小艾是问题学生，这样的存在本来就是一对矛盾体，时常激起电光火花。
在那些年月里，我和小艾是杨晨雪最头疼的两个人，说起来，某程度上我们还是她的仇人呢！要是在武侠片里，多年不见的仇家一旦碰上肯定会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我有点后悔，指着小艾的手有点发抖，好像刚刚跟杨晨雪说：“大侠，我把你的仇人找出来了，去杀了她！”
“牧小艾变漂亮了……”杨晨雪有点失神。
我硬着头皮，颤悠悠地问了句：“你不会去跟她吵架吧？”
杨晨雪轻轻摇头：“那么多年过去，我们早已没有吵架的理由了。”
我心里稍稍放松下来，心想还好她不是小艾，想起有一次小艾喝醉时的豪言壮语我还是有点害怕，“杨晨雪？哪天老娘见到她了，铁定赏她两巴掌！”
还好小艾现在没有喝醉。大概刚刚小艾也认出了那是杨晨雪，很知趣地躲开了。以我对小艾的了解，她虽然不会找杨晨雪麻烦，但也绝不会跟她握手言和谈笑风生。
“你们现在是一对？”杨晨雪忽然问我。
“不不不！”我连连摆手，指着小艾旁边高大威猛的凌峰，“那才是她的男朋友。”
“哦？”杨晨雪显得有点意外，“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拜托，班长大人，那可是牧小艾。你别看她现在这副女妖精的样子，她比从前的牧小艾更加牧小艾！她的名字现在可以当作形容词来用，牧小艾等同于恐怖！”
“操你李一鸣，老娘可是听着呢！这样说我，你就不怕死？”
柔和动听的歌声突然就变成母夜叉般的喊杀声，所有人都被吓得猛地一颤，一时间被呛着的咳嗽声响个不停。小艾出口必定哀鸿遍野，软件公司那群汉子倒没什么，他们早就习惯了；那些妹子一下子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看着小艾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更加确信之前的想法：果然是整容出来的！
这时候老铁也喝得有点多了，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刚想躲开就被他一把逮住：“来，一鸣，陪哥们喝两杯！”
我面露苦色，向杨晨雪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
“别喝了，你又不是来这里喝酒的。”小艾扔下话筒走过来将我手上的酒杯夺走，“老铁，你想喝酒是不？老娘陪你喝。”
“嘿，跟你喝没意思，男人跟男人喝酒才痛快！”说着老铁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我。
“老铁，别这样好吧，李一鸣来这里是找对象的。难得人家碰上以前暗恋的女神，你过来坏他好事干嘛？你自己孤单撸一辈子就算了，你总不能连累他也孤单撸一辈子吧。”
“啪”的一声，老铁把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杯子里的酒溅了我一身。老铁慢慢站了起来，指着小艾：“牧小艾，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老子要孤单撸一辈子！”
熟悉老铁的人都知道坏事了，老铁真正发怒起来就是这样一副样子。
偌大的房间里所有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时候正好放着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这几句不合时宜的歌词听着极为刺耳，偏偏有个妹子憋不住噗地笑了一声，老铁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
老铁这人平时很憨厚，但这并不代表他没脾气，而且他极其看重面子。小艾说话从来就是不分轻重，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明显是无心之失，却彻底把老铁惹毛了。想必老铁今天没什么战绩，心情也郁闷吧，偏偏小艾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铁，她就是乱说一通，你就别跟她认真了。”凌峰赶紧过来打圆场。
“牧小艾，给老子道歉！”
“道歉是吧，老娘向你道歉！”小艾把手中那杯酒狠狠向老铁脸上泼去。
“妈的！”老铁一声怒吼，一巴掌向小艾挥去。我连忙向旁边挪了一步挡在小艾面前。
啪的一声，老铁的那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我脸上，那力道之大推得我整个人往后倒。
小艾把我扶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臂上红了一片，我一摸嘴巴手心一片血红。小艾一看急了，拿着一个酒瓶就要跟老铁拼命。
“牧小艾，你今天发什么疯了！”凌峰对小艾一声大吼，一只强壮有力手臂箍着她的腰把她拖了出去。
老铁喘着粗气，一个劲地喝着酒，几个汉子也不说话，在旁边陪着他。
气氛坏成这样，那些妹子自然呆不下去，双方的接头人简单说了几句她们就离开了。
我拍拍老铁肩膀，又跟那几个汉子打了一声招呼，也跟了出去。
我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有见到小艾和凌峰，打他们手机也没人接听。
唉，真无趣，饿了半天又挨了揍，还不如呆在家里睡个好觉。
6.
摸着还流血的嘴唇，我晕乎乎地向外面走去。刚走出门口就听见有人喊我：“李一鸣！”
杨晨雪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她是在等我？我有点不太相信地向她走过去。
“还好吧？”杨晨雪向我递来一张湿纸巾，我接过住脸上轻轻一擦苦笑道：“想不到我也有来大姨妈的一天。”
杨晨雪又是捂嘴一笑：“你还有心情说笑。”
“这样的小伤算不了什么，过几天就好。跟牧小艾呆久了，早习惯了。这些年来那家伙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她就是天生一祸害啊，还好我命硬。”
她笑了一下，又仰面问我：“明天我就回上海了，难得在这里遇到你，我们去吃个饭怎样？”
女神邀我一起吃饭？！只怕这是我前世无数次回头快要把脖子扭断才能换回来的机会！
我下意识地就回了句“好！”然后我马上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情。
“我没带钱……”我咧嘴一笑。
为了洗脱吝啬的嫌疑，我把身上的裤兜翻了个遍，就差最后一步脱裤耍流氓了。老子也有骨气，小艾答应今晚请吃饭我才跟她出来的，为表决心自然不带钱包了。
“行了，我请客，至于吗？”她白了我一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杨晨雪笑得很好看，在以前我就很喜欢逗她笑。时至今日，在我身上体现出来的所谓幽默感都是在那个时候激发出来的。
我们吃了一顿味道不错的西餐，席间我绞尽脑汁把当年很多蒙尘往事一一洗净晾了出来，再加上我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嘴皮功夫，杨晨雪笑得花枝乱颤，看得我心花怒放。
吃过饭后，为了把两人相处的时间再拉长一点，我无耻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顺便无赖地骗她买了几瓶啤酒带过去。
那里是一个人工修筑的大水池，感觉有点像一个小小的湖泊。从前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呆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在这个到处都挤着人的大城市里，适合独处的地方并不多，这里算是其中很好的一个。
“真没有想到城市里会修建一个这么大的水池，这样坐着挺舒服的。”杨晨雪喝着啤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以前我就在这附近上班，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过来坐坐。”
“按你这么说，你现在的心情也不好？”
“本来心情有点差，跟你聊了一会就变好了。”我笑了笑又说，“我们今天说的话比我们整个高中说的话还多。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能聊得这么开心。”
杨晨雪若有所思地望着池水，低低问道：“李一鸣，我们认识多久了？”
“老夫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有八年了。”
“是吗？原来我们已经六年没见了……这些年里你跟牧小艾一直有联系是吧？”
“对啊，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之后也在同一个城市。我想这辈子也甩不掉她了。”
“真羡慕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是那么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吧，她总是拼命地护着你，你也拼命护着她，你们比亲兄妹还好……”
“纠正一下，是亲兄弟，你千万别把牧小艾当作女人。”
杨晨雪淡淡一笑，一口气灌下半瓶啤酒。她的酒量显然不好，才喝那么一点就目光迷离。这样也好，把她灌个半醉再把她的手机号码骗到手。
“李一鸣，刚才牧小艾说你跟暗恋的女神遇上了，她说的不会就是我了吧？”
“嘿，她乱说的！”我慌不择言，尴尬一笑。
“我就知道是这样……”
“是真的。”我吸了一口气，转过头，认真望着杨晨雪。
像这样的机会大概也不会再有了吧，这一次分别之后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再过一段时间，待这相逢的新鲜感一过，我们又会变回陌生人。如果现在不告诉她的话，哪怕直到老去，死去，她都不会知道我喜欢过她。
那些年里炽烈如火的思念无处寄存，最后死得默无声息，一想到这样，我就禁不住害怕，好像背叛了自己又辜负了时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杨晨雪轻问。
“高中那会吧。”
“那现在呢，还喜欢我吗？”
“喜欢。”
“六年了，李一鸣。”杨晨雪轻轻一叹，她的目光一下子飘得很远，“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怎么敢？”我摇了摇头，笑得有点苦涩，“你那么优秀，我却……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现在怎么就敢了？”她歪头微笑，迷离的眼神里似有几分挑逗的意味。
“有些话，如果不说怕以后会有遗憾吧。有些事情，说出来于事无补，但至少能解救自己。”
“李一鸣，你还是这么傻。”
杨晨雪搂着我的脖子，轻闭眼睛，吻着我，柔软的舌头舔着我唇角的伤口。
我皱着眉头，一动也不敢动。
这么疼，总该不是梦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