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生真伪复谁知（中）
上回说到，马原、沈东楼带兵陷入对峙状态，双方谁都不愿退让一步，就在此时，梁吉带圣旨赶到，其中使霍青感到万分震惊的一条消息则是：真正的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这看似不合情理的消息，使霍青陷入了迷茫之中，真正的凶手是谁？马原告诉他，去找一个人吧，他会告诉你一切真相。霍青很快找到了这个神秘的人：老图书馆那位老者。他曾将自己的书房赠给霍青，不错，这位老者正是龙飞云。霍青得知这一切后，根据之前的观察与发现，他得出了凶手的真正身份，他就是肖亮。
龙飞云叹了口气：
“易容，只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无法抹掉他的生活轨迹。
他十四岁开始学习易容，十五岁化妆成那个瘸腿罗锅的模样，来给我送饭，几年来，没有人能看破他的伪装。
可居然被你发现了破绽，能看出这一点，你也不简单。”
霍青也叹了口气：
“即便我猜到他俩是同一个人，当时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肇梅村呢？
可当我知道，你就是龙飞云时，我明白了原因。
当年就是肇梅村，向太宗皇帝李世政上表参劾你，说你叛国投敌，把你害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身为你的儿子，肖亮，他必须为你报仇。”
“你猜得不能算错，不过，只猜对了一半，”龙飞云摇了摇头，“他不仅仅是为我报仇，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他父亲报仇。”
“他父亲？”霍青一愣，“他不是你儿子？那他……”
几个过去的镜头，闪现于霍青眼前：
霍青和肖亮，谈起龙飞云时，肖亮曾说：“俺爹说，龙飞云是所有赤龙人的大恩人……”
参观战争纪念馆时，肖亮站在云宪将军的雕像面前……
回忆如一道闪电，滑过霍青的思绪，他忍不住惊声说道：“难道肖亮……是云宪将军的儿子？”
可能是年龄大了，胃口反而变小了，也可能是心情难过，龙飞云吃了一半饭菜，便放回桌上：
“那你应该也知道了，肖亮，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是云仇。
他父亲云宪，是我的老部下，对我忠心耿耿。
当年，我被诬陷下狱，肇梅村曾经想秘密收买云宪，让他诬告我通敌谋反，说我曾经传令给他，若偷袭不成，与蓝鹰人共分天下。
当然了，这些罪状，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
霍青听到这里时，心说：
也不能说，是毫无证据吧。
你亲自赴敌营诈降，居然能全身而退，若你没有通敌谋反之嫌疑，这一点如何能解释通呢？
他心中如此想，却并未说出来，继续静静听龙飞云讲述云宪之事。
龙飞云不知霍青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于是，他们对云宪严刑拷打，想迫使云宪承认他们编造的谎言，作为陷害我的证据。
云宪备受酷刑，体无完肤，昏迷数次，始终不屈。
最后，肇梅村只好自己动手，编造供词，趁着云宪昏迷之时，将其手印按在供词之上，说：我曾经写给云宪的叛国密令，已被云宪焚毁灭证。
随后，将云宪囚至死牢之中，怕事有泄漏，肇梅村买通了死牢中的狱卒，将其暗中毒死，说云宪是暴病而亡。”
霍青心说：原来是这样，难怪肖亮，不，云仇要想方设法，杀死肇梅村，如此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他不禁问道：“既然如此，那马原将军……”
龙飞云打断了他：
“你是想问，马原将军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对吗？
你不用担心，他没有背叛我，当时，他曾经责问肇梅村：
“龙飞云战功赫赫，何罪之有？龙飞云通敌谋反，证据何在？
肇梅村的回答是：‘龙飞云写给云宪的叛国密令，虽然没有找到，但这件事可能是存在的。’
马原则愤愤地说：‘莫须有，何以服天下！’”
霍青皱起了眉头：“如果马原将军是此等态度，肇梅村岂能轻易放过他？”
龙飞云笑了笑：
“你错了，不是肇梅村放过了马原，而是李世政要放过他。
你想想，我被下狱，云宪被杀，若马原再被抓起来，还有谁能驾驭新军，万一引起兵变怎么办？
所以，李世政放过了马原，予以高官厚禄，使其既承皇恩，又受我提拔之情。
这样一来，马原自然会竭尽全力，以稳定新军之心，从而为李世政效犬马之劳。
所以说，我也好，马原也罢，都不过是皇上手中的棋子而已。”
棋子，这个无比熟悉的字眼，从龙飞云口中说出时，霍青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罗兰的话：
“你我，都不过是小人物，别人眼中的棋子而已，所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不禁暗想：像龙飞云这样曾经的大人物，不也照样是别人的棋子吗？不也照样被别人攥在手中吗？
霍青想明白这一点，不禁为之气馁，不过，他心中尚有疑问，遂转开思路，继续问道：
“我有个问题，当初肖……肖亮……”
他叫肖亮习惯了，一时有点改不过来：“肖亮接近我，和我做朋友，也是故意的了？”
龙飞云看着他，眼神浮起一丝怜悯：
“他入校之前，给自己设计的形象，就是一个家庭贫困、见识不多、市侩（kuài）浅薄的乡下小子。
和你相识，纯是一个偶然，不过，即便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也观察到了你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能和你交朋友，这会对他形成，一个很好的反衬效果，对他的潜伏，会更有帮助。”
被别人利用的感觉，总是不好的，何况霍青曾经把肖亮作为朋友，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怒：
“肇梅村被杀之前，他被我劫持为人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肖亮。
他应该就是趁那个时候，溜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事先藏在那里的诸葛连弩。
随后，同时朝我和肇梅村，各射出一支箭，他真正的目标是肇梅村。
不过……”
霍青分析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过，即便误杀了我，为了报仇，他也在所不惜，对吗？”
龙飞云没有直接回答，有时沉默本就是一种默认。
霍青叹了口气，感到悲哀：
他和肖亮（云仇），都不过是棋子而已，而这些棋子为了达到目的，再将别人当作棋子使用，不择手段至极。
他不想太久沉浸于这种情绪之中：
“不过，有一点我没想通：
如果诸葛连弩，是提前藏在那里的，他怎么可能会预料到，肇梅村会恰好来看我们的搏击课，又正好和我发生冲突？
这也太巧合了吧。”
龙飞云笑了：
“你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了。
云仇（肖亮）入校以来，一直想刺杀肇梅村，只不过，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你和沈东楼、肇梅村发生冲突，云仇（肖亮）在其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这并不是他能事先计划的。
不过，如果有人暗中帮助他呢，比如说，训练场外面的眼线，可以提前告诉肖亮，肇梅村就在外面。
当你劫持肇梅村的时候，其他眼线，可以偷偷从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将诸葛连弩，从场馆外面交给肖亮。
这不就可以解释明白了吗？”
霍青笑着摇摇头，的确如此，只要有人帮助，这些都不是问题：
“所以，肖亮去自首，也是你们的命令吗？”
联想到马原、梁吉，甚至还有李秀凝，他不由自主使用了“你们”这个字眼。
龙飞云也摇了摇头：
“也是，也不是。
在他和你之间，我们选择了你，所以他就必须得牺牲掉。
但我们没想到的是，云仇，或者叫他肖亮？他是心甘情愿去自首的。
你说得不错，他为了杀掉肇梅村，不惜牺牲掉你，但世事难料，没想到你不仅没死，还替他背了锅。
他本来可以继续潜伏下去，但还是主动提出了去自首，理由是，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之前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了，不想再对不起你第二次。”
霍青胸中一痛，双眼湿润，泪水盈眶；
之前，当得知被肖亮利用之时，尽管明知肖亮已然自首，仍愤愤难平；
当从龙飞云处听到肖亮的话时，想起两人之前的情谊，之前恨意荡然无存，唯有重重伤感。
“为什么是我？”霍青止住伤感，轻轻问道，“为什么你们选择了我，而放弃了他？”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你，”龙飞云说道，
“说实话，马原把你训练得很不错：内功深厚精纯、武艺高强、军事技能过硬，是个不错的战士。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感觉到你天赋不错、注重实战、对胜利充满渴望，这使我对你颇为赏识。
可是，从这次事件来看，你的弱点也暴露得很明显，你太重情重义，太富有道德感、荣誉感和原则性；
我不怀疑，一旦战争爆发，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甚至是战斗英雄。
但我要培养的，是为了战争胜利，而甘心不择手段的将军；
说实话，在这个方面，我并不看好你。
霍青，恕我直言，你是个好人，但我不觉得你适合成为一名将军。
坦率地说，在这方面，云仇（肖亮）比你强很多。”
龙飞云的直言不讳，令霍青有点猝不及防，面对这个曾经的偶像，不，现在他依然是霍青的偶像；
霍青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因为龙飞云说得很对。
霍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既然你不看好我，为什么你们还是选择了我？”
龙飞云看着他：
“这答案，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因为，她很看好你。
和平了四十年，赤龙帝国军队中，你是唯一一个经历了战场厮杀的军人，唯一一个真正杀过人的军人 。
她始终相信：你虽然没有军校经历，但对一名军人，一名将军而言，经历比学历更重要。
如今，当你和金龙军团、沈东楼交过手之后，当她知道你从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勇闯敌营，孤身擒住沈东楼时，她更加坚信这一点：
你才是我的继承人。”
龙飞云苦笑：
“所以，与其说是我选择了你，不如说，是她选择了你。
现在，该我问你了，霍青，你愿意成为我的学生吗？”
霍青凝视龙飞云，奇怪于内心的平静；
他最崇拜的偶像，要收他做学生，这几乎是梦里才会有的好事儿，如今就摆在他面前。
可霍青感觉不到一丝激动，他静静凝视龙飞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说道：
“你是我的偶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经常给我讲你的故事，以此激励我，希望我将来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代名将。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也特别想现在就答应你；
可是，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已久，现在我很想听到你的回答。”
像我一样，成为一代名将？
龙飞云嘴角闪过了一丝苦笑，当年无限风光，现在惨淡落寞，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个中滋味，甘苦自知；
他按住了汹涌澎湃的心潮，语气平淡：“问吧。”
说出刚才那番话时，霍青马上后悔了：
这毕竟是龙飞云伤心之事，之前就不被他看好，万一再惹火了他，就得不偿失了。
可没想到，龙飞云答应得还挺痛快，霍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一个历史谜题的答案，即将揭晓，他既感到期待，又感到担心，一时之间，嘴唇哆嗦，竟难以问出。
龙飞云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沉默，笑道：“怎么还不问啊？”
霍青见龙飞云如此，遂下定了决心，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蓝鹰人没有杀了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还毫发无伤？”
龙飞云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犹如平静湖面上泛起一层浅浅波纹：
“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很简单，因为，蓝鹰人主动放了我。”
凭着一股冲动说完了问题，霍青还有点担心会激怒龙飞云，但后者的平淡，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霍青满是惊疑看着他：“这怎么可能？他们发现，你是诈降，还主动放了你？”
龙飞云脸上微笑依旧，平静淡漠、风轻云淡，犹如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这有什么不可能啊，因为在罗伯特·爱德华看来，放了我，比杀了我，更有意义。”
霍青凝视龙飞云，一时难解其意：放了你，比杀了你，更有意义？这……这是什么意思？
龙飞云显然读懂了霍青困惑，他还是笑了笑，对其做出此等反应，丝毫没有感到奇怪：
“不可思议，对吗？
呵呵，如果是我，也会感到难以置信。
不过，可惜啊，这的确是真相，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霍青，你愿意相信我吗？你愿意相信我接下来所讲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龙飞云平静依旧，可从最后的话中，霍青听出了苦涩，于是他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一阵风吹了进来，夏天的风，尽管不冷，但不缺力道；
破旧门板，和墙壁又做了一次亲密接触，发出砰砰闷响……
一道电光，雪亮刺眼，姿态怪异，裂开长空。
雷声紧跟而来，轰隆作响，震耳欲聋，撼彻天地……
外面电闪雷鸣，雨打风吹，老图书馆不算残破，没有漏雨；
不断有风，从残破窗棂中吹进，将屋中灯火吹得影影绰绰，随时要熄灭……
霍青来到灯旁，想用身体挡住风，可就在此时，劲风袭来，窗户刮开，一股凉风带着湿润空气，还有透亮雨点，冲进了房间；
一道电光闪过，锐利刺眼，照亮了屋中一切，又转瞬即逝，将一切扔进黑暗之中，不再理睬……
霍青有心想去关窗，龙飞云制止了他：“算了，这样也好。”
又一道电光闪过，霍青看清了龙飞云的脸，那张从容平静的面孔，不知何时变得惨白凄然；
一种恐惧袭来，他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于是，就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四十年前那桩公案的真相，就此揭开……
龙飞云即将说出他的秘密，为什么蓝鹰人会放过他？
为什么他能够活下来？
那场诈降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曲折经历？
霍青不会想到，无论他怎样为自己的想象力，插上飞翔的翅膀，但四十年前真实发生的一切，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八十四章《一生真伪复谁知》（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