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来,卷起了殿里的轻纱挂帘,宫城上空风起云涌,乌云大片大片地袭来,似有暴雨将至。赤衣男子望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团黑压压的乌云里天雷滚滚电闪雷鸣,犹如千千万万的天兵天将隐在了云层中,只待一声号令便可杀下来一般。
白羽虽心狠手辣,凶暴残忍,然而对这雷雨天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许是皇帝当久了,坏事做尽,这边厢是怕老天爷取他命来了。白羽急急唤来宫人将正明宫的所有门窗都关牢了,将狂风暴雨挡在了门外。
关了门窗,正明宫暗了下来,宫里当差的小宫人点上烛火,宫内这才亮了起来。火光照在赤衣男子的面上,有些阴晴不定。刘玳倒是会察言观色,眼见赤衣男子面上似有不悦之色,便知他是对白羽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圣上当政这么些年,日理万机,为黎民百姓可是殚精竭虑,岂知那些刁民竟是些不知恩的,妄想着起兵造反,时不时让圣上伤神。”刘玳向着赤衣男子拱手说道,“圣上忧虑过度,对外面的风雨有些心惊亦是难免的,还望主子勿要怪罪才是!”
白羽虽是皇帝,然而对那赤衣男子明面上却有着万分的敬畏。这赤衣男子地位虽在自己之下,却是自己的左右臂膀,当年如若没有赤衣男子的帮助,这皇位恐怕还轮不到他来坐呢。
也因如此,白羽面上虽持有敬畏之态,私底下却也有着强烈的忌惮之心。白羽自以为他是大禹皇帝,行事却处处受制于人,但凡小事大事做个主张都得同这人商量一番,年日久了,白羽难免积了怨气。
这当皇帝的手里握了大权便自以为天下唯我独尊了,这肚里难免容不得人,白家的这位皇帝更是如此。
只是如今三人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生便同生死亦同死,白羽对赤衣男子纵有不满,也不敢在此刻发泄出来。
刘玳的话虽是那样说的,赤衣男子却是冷冷一笑,若不是自己于皇位无心,又与白羽生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大禹皇位哪里轮得到白羽来坐。然现今三人既已同穿了一条裤衩子,赤衣男子少不得还要为白羽出谋划策。只是赤衣男子有没有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就不得而知了。
“无幽谷易守难攻,秦阳若真携了血书藏于此处,咱们也是奈何不了他。”赤衣男子望着宫外风云变幻,说道。
“那咱们如何是好?”刘玳心知血书非比寻常,那上面写的可都是自己的罪证。
赤衣男子仍是悠然说道,“急什么,现下倒有一个法子可解。”
听得赤衣男子有法子应付,白羽、刘玳二人大喜,便都央着要赤衣男子告知。
“秦阳得了血书,为了不让宫里察觉必定会严加保密,加之国相这厢追查又是极其隐秘,这天底下知道有血书的人能有几个?”赤衣男子缓缓说道,“不若咱们将血书公布天下,让天下人皆知岂不更好?”
白羽一听,公布血书岂不是要承认自己的罪行么?这等自寻死路的法子,他万万不肯依,当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直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就连刘玳也觉着此法有些荒唐,别人都想着怎么把罪证毁掉,他倒好,竟想要将血书公布天下,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吗?
眼见二人都是强烈反对,赤衣男子又是一笑,毫不在意,只是说道,“这血书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圣上与国相可曾知晓?”
闻言,白羽与刘玳面面相觑,这血书左不过是关于他们历年来做的种种亏心事,但具体写了什么、怎么写,这恐怕只有欧阳丹葵与秦阳知晓了。
“秦阳将血书藏于无幽谷,这对咱们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朱衣男子悠悠说道,“二位当事人都不知血书的内容,更别说是这天下之人了。咱大可将欧阳丹葵的血书置之度外,拣些无关痛痒的事另造一封血书公布天下,到时再拉几个替死鬼斩首示众。咱们的血书公布在先,到时秦阳手中就算拿着真的血书那有如何?朝堂只需一口咬定秦阳手中血书乃是他人伪造,那血书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赤衣男子此言一出,白羽与刘玳恍然大悟,细想之下皆觉着此法可行,只是这三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仍是漏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人便是太子白焱。
也好在秦阳护卫得当,金安城至今仍未察觉白焱的存在,虽则蓬莱岛的出现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过白羽等人却认为那不过是秦阳请来的高人罢了,因而并未对白焱的身份产生怀疑。
这边厢朝廷的如意算盘打得好,赤衣男子寻了位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高手来,刘玳则取了以往欧阳丹葵寄来的一些书信,交与那位高手看了,当着三人的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血书,那字迹竟与欧阳丹葵无异。
待字迹干了,白羽拿来一看,信上的内容虽牵扯了先皇与太子之死,然也点明了白羽与刘玳是受人蛊惑才犯下大错,欧阳丹葵虽在刘玳身边谋事二十多年,却从不知从前种种事情乃是出自于赤衣男子之手,故而真假两封血书皆没有事关赤衣男子的半个字。
三人看罢,觉着甚是满意,那高人便有些自满了起来,竟说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绝无第二人能将他人字迹模仿得这样像的。白羽听罢,脸色一沉,突而抽出随身带的宝剑刺向了这名高人,这人登时一命呜呼,至死也不敢相信白羽会杀了他。
“如此一来,便死无对证了。”白羽放回宝剑,冷冷说道。
此等场面刘玳与赤衣男子似已见惯不怪了,只唤了门外的守卫进来将尸体拖出去寻个乱葬岗胡乱埋了,对外便说是刺客潜进了皇宫,被皇帝察觉取了性命。由于这些年来时常有刺客潜进皇城,因此这理由编得甚好,外人竟没有起疑的。
被杀的这人名叫郭峰,乃京城一士人,因善于模仿他人字迹而被请进了皇宫来伪造了一封血书。谁知晓那血书刚写成,这人就被白羽一剑给杀了。白羽为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当夜又派人前往郭家宅院以谋害君上的罪名将这郭家上下十数人都灭了口,仅有那郭峰唯一的女弟子名张灵者逃离了官兵的追捕,杳无踪迹。
那负责行事的官兵害怕如实禀报会遭圣上责罚,就将这张灵逃逸一事给隐去了,不想这后来竟牵引出了许多故事来,至于这故事为何,暂且按下不提。
翌日一早,白羽上朝便将“血书”公布天下,由于“血书”牵扯到了前朝妃子以及皇帝的侍从等等十数人,因此便由王爷白毅出面将这些人绳之以法。然而当王爷待要将这些人捉拿归案时,这些人无一不自缢身亡,皆坐实了“血书”列出的罪证。
白羽与刘玳作为当事人自是有脱不了的干系,然朝堂上多是白羽与刘玳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即便有的官员要论刘玳的罪,奈何官官相护,也只是将刘玳降职至宰相了事。白羽一朝天子自是无人敢将他怎样,然为表自身知错悔改,白羽仍是当着众大臣的面剪下了自己的一段青丝。
古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更何况这是一朝天子的发,断发如断头,白羽如此“大义”,文武百官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况且那朝上官员一一看了那封“血书”,“血书”以欧阳丹葵的口吻写得情真意切,并将所有罪证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让旁人见了虽觉着可恨,却也为之动容。
不几日,大禹江山的各个城镇都贴满了欧阳丹葵的“血书”拓本,一时间城里城外闹得沸沸扬扬。
彼时秦阳已护送白焱到了武夷山无幽谷,无幽谷虽远在青山深谷里,但若要知晓天下大小事却也是十分的便利,白羽公布“血书”的第二日,消息便传到了无幽谷中来,“血书”的拓本随后也送进了谷。
“不曾想白羽竟还有这样的能耐,弄出了这么一封真假难辨的血书来。”白焱细细看了“血书”拓本,上头所有本该由白羽与刘玳承担的罪责竟都巧妙地推到了旁人身上,十年不见,他的这位弟弟竟这样聪明了,“如此一来,本宫手上的血书岂不等同于废纸一张?”
白焱来访,无幽谷的谷主苏楚云必得亲自待客,此刻便坐在了白焱跟前。
“殿下无需担忧,”苏楚云拈着胡须略一皱眉,说道,“朝堂虽先赶在前头将这假的血书公布了,宫里毕竟还不知晓殿下依然健在。血书不过是殿下出兵一个借口罢了,有与没有皆无妨,殿下才是最重要的证人,待一个月后殿下亲自登上宝和殿指出刘玳等人的罪行,到那时他们必定是无处遁形了。”
苏楚云旁观者清,对血书一事自有一番见解。他所说的句句在理,普天之下,若要有人站出来指出刘玳等人的恶行,怕是没有第二人能比白焱更适合了。白焱贵为太子,亦是十年前惨剧的受害者之一,先皇在位时白焱便因体恤民情、心系民生而深受大禹子民的爱戴。它日回宫指证,即便没有血书,就凭白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和声望,也必定会让天下人拥之、护之。
白焱沉思良久,拿眼去看秦阳,指望着他也有个好的主意。秦阳却是看着二人,亦是默默点头,苏楚云的主意,想来也是错不了的。如今距离白羽天子祭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白焱如要走出这无幽谷,也须等公孙执、张辞芥的军队都安置得妥妥当当才行。
只是劳苦了白焱这副贵体,这刚到扬州不出半月,便又马不停蹄赶到武夷山无幽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