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易棠没有恢复过来的迹象,少年忙捉起他手臂翻翻衣袖,掏了不少小药瓶出来,拔开瓶塞一看,白的、米黄的、褐色的,目不暇接。
“你这里面不会有千里散吧……”
他放下瓶子,两只手无处安放, 转眼间看到乔易棠腰间佩挂的禁步,双眸瞬间流露出杀机,“他也对你下手了,对吗?为了杀我,竟是派你出来……”
乔易棠默不作声,此刻的他只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之中,周边漆黑一片,宛若失去了形感和声感,看不见亦听不着。
等他再度睁眼时,旁边的少年依旧头戴帷帽,他狐疑地看着桌上的白绿药瓶,一脸茫然。
“我掏出来的?”
少年只点点头。
“我为何要掏出来?”
“不知。”少年又道,“你许是痴呆了。”
乔易棠一噎,揉揉太阳穴不予理会。
真是邪门。
更衣沐浴总归没有上回木香守着来得尴尬,待他一切完毕,少年脱下外衣才步入内室。乔易棠瞧了瞧搭在椅子的上好雪青色丝绸,虽然没有刺绣点缀,这柔顺细腻的成衣在光照下仍是亮眼。
“看来那俩大汉并没有算足偷一赔百的价钱,倒是仁慈。”
“看来你很喜欢这件衣服。”
他闻言放下衣裳,转身见少年立在身侧,真是被吓了一跳。
“……你就寝时不会也要盖着帷帽吧?”
“公子一番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一定会挡好的。”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乔易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去让小二多准备一床被褥。直到熄灯时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
他扬手灭掉烛火躺到榻上,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少年,不仅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也要提防着这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他心跳似乎快了许多。
侧过身来能看见躺在窗边的人,也不知那人睡没睡着,他试探着悄声问:“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你唤我阿长便可。”
乔易棠觉着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倏然瞪大的双眸满是不可置信,舌头仿佛打了结,半个字说不出来。
“人生一世长如客的长。”
少年一句解释并没有安抚他躁动的心,那总是遮遮掩掩的男孩言行举止很是古怪,他很想探其真面目。熟悉的声音、相似的身影、相仿的个性,让他起起伏伏的猜疑心再次到达极点。
夜已深,乔易棠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丝丝凉意从窗棂细缝透进屋里,虽然盖着厚厚的被褥,他还是怕迎风的少年会着凉,于是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合上了窗户。
被风掀起一角的面纱刚好挡住了少年上半张脸,只要悄悄撩开剩下的部分,便能瞧清楚他的模样。乔易棠蹲了下来,视线停在少年好看的薄唇上。
相同的唇形不能代表什么,即便是一模一样的脸庞,也有可能不是一个人。他抿着嘴巴,修长的手缓缓伸向帷帽面纱。
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对方的态度,既然不愿意示众,还是莫要惹人不快的好。替少年掖紧被子后回到榻上,一连串的举动竟没有将他惊醒,看来是睡得深沉。
乔易棠轻笑一声,语气中却含了担忧,“你若碰上的是个坏人可怎么办啊。”
天空才渐渐泛起鱼肚白,银发少年已然起了身。他拢好外衣,蹑手蹑脚走到外室,就着昨夜让人端来的水简单洗漱一下,静静等着木香的到来。
在无事之时,他总会不自觉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些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片段扰得他有些心神不安,每日一遍遍萦绕在脑海的,总是“除掉罪子洛千常”一事。一旦追忆往日时光,瞬间头疼欲裂,异常难忍。
他在山中相知的人不少,如今相熟的好像只有唐翊和尹翎。天尊是他师父,可晋封门主后该有的礼数不能落下,公私必须分明;门主也是各司其职,八门之间互不打扰,皆是客气以待。
他抬手拂过茶壶,茶水瞬间温暖,倒入杯中他轻吹几下,随即一饮而尽。
好像有人曾对他说,他本身带有真火,是丹鼎派的嫡系传人。又好像有一段模糊的记忆,道鬼巫族是他们的世仇,月白长衫和玄青大衣交手那日大火滔天,淹没了美好瑰丽的一切。
乔易棠闭上双目,在脑海中整理着零零碎碎的片段。过了一会儿,门扉被人轻敲两下,他赶紧上前把门打开,迎来人进屋。
“乔公子。”木香面有难色,“洛千常回族后,不日便离开宫廷,有道是赶来京城了,目标也许是丹鼎派。”
“唯他一人?”乔易棠一怔,不禁转头朝内室看了一眼。
木香点点头,接着道:“不知他是急赶抑或慢走,若是前者,想必此刻已经在我们附近,就算不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
他猛然想到六棵大树上刻着的字,心凉了半截。
“我猜他此行势孤力薄,并非为闯山而来。你不是曾对他下了千里散?也许是来寻你,可务必要小心。”
乔易棠闻言反而松一口气。他仔细想想,若是洛千常自己一人那倒好对付,现在唯一的难处是不知其身在何方。不过若他真是来寻自己的,总会相见。
“你是谁?”
两人齐齐朝内室看去,戴着帷帽的少年正站在珠帘后方。木香一阵错愕,转头望着乔易棠奇道:“他是谁?”
少年拨开珠帘,任由其在后方叮当乱响,继而三并两步冲到木香身侧,打掉了她手中刚拿起的茶杯,“回答我!”
“你又是何人?在屋里头还带着帷帽,遮遮掩掩的,准是有问题。”
她作势掀飞少年的帽子,少年随即一旋身到案后,将手搭在乔易棠肩上,指尖不由微微扣紧。
“你房中为何会出现一名女子?”
乔易棠伸掌轻拍他手背,颇有安抚之意,“木香姑娘是……是我的好友,此番我要去寻一个人,也是多亏了她的帮助。”
木香仍然警惕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子,欲言又止。
乔易棠点头示意她无需顾虑可以继续后,她才缓道:“依我看,你还是先留在这等消息。聚华楼为百姓搭建与丹鼎派联系的桥梁,若是要寻山上人,定会先来一趟,除非他真的有自信独闯。”
“小公子要等何人?”少年意味深长问道。乔易棠侧目看向他,好一会儿未道出一字。
屋内的气氛越渐凝重,少年见二人默不作声,又道:“我只是一介手无寸铁的男子,不过经常游荡于京城之中而已,你们无需顾忌太多,没准我还能提供点线索。”
“我看你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木香小声嘀咕。
“……阿长,正是因为见你不过寻常人家,我才不欲你掺和进这件事来。我问你,在我离开这里后,你当如何?”乔易棠问,“继续漂泊在外,还是回家?”
“我不回去。”少年咬牙切齿回道,坚决的语气彰显出坚定的心。
“但我有任务在身,不可能再让你跟随左右,你可寻到了去处?”
“我觉得公子身边便是好去处。”少年一句话有些轻佻,“回家会被杖毙,在外也难逃一死,好不容易寻了处安心宝地,你且让我好生过活两日。”
乔易棠一时无言,既然少年都这样说了,再赶他走貌似有些不近人情。
“我此行凶险,若你没有自保能力,我亦未必能保护好你。”
“听起来,你们原是打算去鬼巫族,寻圣子。”少年朗声一笑,漫不经心回道,“我无需你保护,只是公子也许真得小心,寡不敌众,唯你二人能有什么本事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