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不停，踏过秋风卷黄地林湾，转过峰石嶙峋地山坳，当远处铜蛇堡模糊地轮廓闯入眼帘时，红脸还是吃了一惊。
巨蛇一柱擎天，蛇首以锦云为枕，石砌圆型城墙东西绵亘二万尺，南北三万尺，直如一条巨蛇盘踞在野。
传言铜蛇堡本有一座主堡，五座分堡，以烈公河为界，河东三堡，河西三堡，六条铜蛇口含龙晶彼此遥遥相望，交相辉映。然而，在第六百次天陨之际，五堡惨遭陨毁，化为废墟，惟今只剩主堡一蛇遗世独立。
铜蛇堡位于北境之北，隶属白门，据说它能以一城之力抵挡千军万马，有绝对实力不觑任何一国脸色，它是万民口口相传中的公义之城，它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世间律法的缺憾，它也是一切蒙冤者的避难所。
远远望去，石砌城墙高耸于一圈圈石阶之上，目测大概三十尺有余。拾级而上，一步步数过，共有七十阶。石门与城墙一色，循着蛇首正对的位置便是南门，门钉上挂有一盏铜铃，红脸伸手将它摇动。
“叮～”
铃声清脆顺着城墙悠传万里。很快，石门“轰隆隆”地旋转而开，两名守卫从中走了出来，他们身形相似，身穿旧蓝色锁子甲，腰配长剑，挺立如松，声如洪钟，
“你可是蒙冤者？”二人同时审视着他的脸。
“是。”红脸答道。
“跟我来。”其中一守卫转身在前引路。
红脸连忙跟上，抻长了脖子想一览城中风光，却是不能，面前有一排排假山遮挡，透过石头间的缝隙，他仅能瞥到远处圆堡的半个头顶。守卫带头转过两处山脚，最后来到一处位于西南角的假山下，他拿剑尾在一块平整地石壁上敲击了两下，石门轰隆叫着慢慢挪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迅速扫过二人一眼，旋即又缩了回去，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守卫带头步下石阶，石壁上洒满盏盏烛火，石道蜿蜒向下，宛若一条火龙盘踞地宫，禁锢静谧的窟穴，只有皮靴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荡漾其间。
红脸在心里默数，第一层共有十七级石阶，第二层二十七级，第三层是三十七级，守卫停步于第三层。挑高的圆型穹顶，石壁上一扇扇圆型石门井然有序地排列。真像是蛇洞啊！数不清的蛇洞，红脸在心里感慨。
守卫带他钻入其中一扇，沿着石阶继续往下。
往下，一直往下，不知走了多久，他开始微微喘息，感觉到洞底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照这个走法，很快就能抵达七层地狱了吧！”红脸的调侃声在蛇洞中回响，像一群鬼魅在游荡。
守卫不语，带着他又推开一扇石门，这次里面的石阶是往上延伸的。红脸长吐出一口浊气，原地扭动着酸胀的脚踝，“究竟还要走多久？”
回应他的只有皮靴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爬上十级石阶，转过角，又经过一道洞门，继续攀爬，十七级，二十七级，最后，守卫拿剑尾再次敲开一扇石门，门后一片光明，石壁上散布的龙晶之火如夜间的星发出近似透明的光焰，这就是传说中诸神留在人间的地狱永火。可算到了，这里就是蒙冤者的审判室吧！红脸转动眼眸打量起四周。
伴随着石门轰鸣，带路守卫已然退去。偌大的石室中只剩下他，一中年男子，一铜蛇，两把石凳。红脸一对黄豆大小的眼珠在两活物之间滴溜溜的打转。
“请坐！”中年男子端坐于石凳中间，他抬手指了指，红脸顺着指示坐在男子对面的石凳上。
“我是铜蛇堡城主云渊，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审问开始了。
“我叫红脸，从河涧地金翼城而来。”他细细打量着他的模样，从灰白交杂的短发，一路蔓延到挺拓的眉骨、淡白色眼珠、长且直的鼻子，不说话时呈一条直线的嘴巴，藏蓝色对襟短褐，右肩上刺着一团锦云，青灰棉麻长裤，焦黑色皮靴…
面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云渊毫无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调转眼珠再次看向他那双淡白色眼眸。
“您的眼睛…”
“还没有完全瞎掉。”云渊风淡云轻地说，“铜蛇之眼能看穿世间所有谎言，它就是我的眼睛。”
铜蛇缓缓游移到红脸身畔，它硕大的头颅能有一个缸口粗，目测身长近二十尺，周身呈现出油亮地铜黄色。它好漂亮！红脸在它那对巨大地熔金眼眸中看到无数个自己。
“告诉我你的冤屈，红脸。”
红脸肃了一声嗓子说出早已编纂好的故事，“我是金羽城城主家的老奴，少城主荒淫无度，竟然上门抢占我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混乱中我一时失手砸死了他，我本无意害他性命，只是想保护我的女儿，现下金翼城已派出杀手来寻索我的小命，请铜蛇堡庇护于我。”
铜蛇朝他吐了吐血红地长信子。
“为救人脱离恶人之手，为行善而无心杀了人，按照世间的律法，这等人也需以命偿命，是当死之人，而铜蛇堡敢为天下先接纳这等无心之过。但是，你可知，一旦选择了铜蛇堡便一辈子不可出城，不得与亲人相见，流人血之人要留在城中用一生之久来洗净手上的鲜血，至死方休。只有骨灰才有权利选择是葬在城中的安息林，还是出城归回故里。所以说，这里不仅仅是避难所，也是身之牢笼。”
红脸神色紧绷，一双黄豆眼不安地转动着，“我…我还要去接我的女儿，我把她藏身于城西的破庙中，我答应她等风波过去后，一定会回去寻她…”
“铜蛇告诉我，你方才所言，字字是慌。”云渊周身蒸腾着怒气，他再次重申，“铜蛇能看穿一切谎言，告诉我实情，红脸，你到底是谁？”
红脸心虚地吞咽了两下，硬着头皮拿出第二套方案，
“城主…其实…我…我自出生就得了一种怪病…我…周身皮肤赤红，像被煮熟的大虾一样，所以打小别人都叫我红脸怪…我是个游民，多年来一在各国之间游闯谋生。”前半句是真的，“而就在十日前，在我刚游至金羽城第一日，城中卖油酥烧饼家的五岁小儿子离奇死亡。”
这半句是假的，他说完以后快速地瞟了一眼铜蛇，铜蛇不露声色地吐了吐血红地长信子。
“医士检查尸体时发现孩子的脖颈处有一排类似兽齿的咬痕，而且孩子血管里的血一滴血都不剩了…众人骇然，纷纷怀疑这是鬼人所为。”红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谎言中，
“消失多年的鬼族重现世间，城中人人自危。据说，鬼族吸食完人血之后，会持续三日周身赤红如血，于是，城主发布号令，掘地三尺也要挖净城中全身赤红之人。我自知在金羽城初来乍到，无人相熟，若被抓住，定是百口莫辩，定会成为鬼人的替死鬼，于是，我就从城中通往外河的下水道中逃跑了…”
“你身上确实有下水道的味道，可你的嘴里全是谎言的味道！”云渊气愤地从石凳上跳将起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命人割了你的舌头喂蛇！”
铜蛇陡然朝他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欲咬，红脸双腿一软立时跌下石凳，“我说，我说！”他极力摆动着两条前臂，“小人我…我…其实是个游走四方的说书先生，这些年，小人在万国列邦中听闻万民颂扬您的美名，久而久之，仰慕之情深植小人之心，小人我…只是想见城主大人一面而已…”
“你费心来此实地取材，而后将你的说书事业发扬壮大。”云渊替他说完。“难为你编了这些精彩的故事。”
红脸噎了噎，“眼见为实，大人英明神武，小人自是乐于将您的美名传颂于天下…”
“够了！”云渊疲惫地摆摆手终止这场闹剧，“铜蛇堡是何地，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滚！”
门外的守卫听见铃声急步赶了进来，二话不说架起红脸就走。
红脸双脚离地动弹不得，脑海中却在不断地织罗，瞎眼城主驯蛇记？蛇洞历险记？这出戏究竟该如何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