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医生,今天你要多喝几杯的,喜事连连啊!”薛樊来敬酒,“敬我们最年轻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敬我们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两个孩子的父亲。”
顾尘凡笑着起身道谢,举杯一饮而尽。
顾尘凡本硕连读毕业后分在了S市最好的三甲医院神经外科,边工作边读博,期间又漂亮地完成了几个高难度的手术,数篇论文在国际神经外科学界获得好评,两次破格晋升,刚评了副主任医师,现在已然是医院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院长助理候选人之一。
张笑笑从外地的医科大学毕业归来,进了顾尘凡所在医院的小儿科工作。
白盈然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当年自己也学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或许情深缘浅,天意难猜。又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顾尘凡的心思太深,像大海里的针,那一片汪洋里,她怎么也捞不起来。
“是不是夫妻两个都是医生就能超生?”薛樊看着顾尘凡身边的张笑笑一脸暧昧。
“人家夫妻两个都是独生子女,基本国策都不知道。”薛樊被一众同学抢白。
白盈然这一代人出生时,国家刚推行计划生育。那时候大着胆子打个擦边球不算什么问题,同学中很多都有兄弟姐妹,像她和顾尘凡、张笑笑这样的独生子女倒是少数。白盈然一直认为,如果不是父亲因为有了她而自觉十分满足,她应该也会有一个小她几岁的弟弟或者妹妹。
“儿子两岁,再生个女儿吧,完美,太完美了!”薛樊在一旁絮叨不停。
白盈然如坐针毡。
人家夫唱妇随,孩子都有了俩。而自己呢,二十八岁,依然孤家寡人一个。她恨薛樊仍像以前那样烦人,连个团支书该有的沉稳都没有。记得高中时她就抢白过他:“你是不是烦人的烦?”
“才不是,薛丁山的薛,樊梨花的樊。”薛樊瞪着眼睛辩驳。
“那你干脆叫薛刚得了。”
“薛刚?薛刚是谁,我为什么要叫薛刚?”薛樊摸不着头脑。
“薛丁山和樊梨花的儿子呀,薛刚反唐知道不?还‘薛丁山的薛,樊梨花的樊’……”一旁同学哄笑。
白盈然想起那时场景不禁莞尔,恰被薛樊看见,叫嚷道:“白大美女,你笑什么?来,我敬你一杯。”
“她不会喝酒!”顾尘凡抬手挡住递来的葡萄酒。
白盈然天生酒精过敏,几口即醉。高一那年的圣诞夜聚餐后,大家便知道她是真的不会喝酒。
他还记得!白盈然心下恻然。
“顾医生,这就是你不对,当着老婆的面还玩英雄救美。白大美女今天姗姗来迟,这杯酒你说她该不该喝?”薛樊推开顾尘凡的手,把酒放在白盈然面前。
“她真的不能喝,我替她吧。”顾尘凡伸手握住酒杯。
白盈然怔怔望着握上酒杯的手,修长白皙并不壮实,却给人温暖有力的感觉。这是他救死扶伤拿手术刀的手。
她忽然很想去抚那只手,那只她很久没有牵过的手。二十多年,她早已模糊了最初和他牵手的感觉。
但时光仿佛穿过眼前精致的酒杯,在那手上流转起来。
幼儿园饭厅里,白盈然看着碗中的青菜和肥肉艰难不能下咽。顾尘凡趁老师不注意,一声不响端起她的饭碗,两三口快速吃完,轻轻放下碗抹一抹嘴。老师回过身,看见那只空碗如释重负:“白盈然,你终于吃完了,别的小朋友都去午睡了!”
“今天只有笑笑可以不喝,其他的不醉不归!”薛樊的话截断了那些流光飞舞,白盈然倏忽回神,听他继续道:“我可是允许你带家属的,这是你白大美女才有的特权。男同学们虽然伤心,却都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你法眼。你偏偏单刀赴会,说到底,今天可以替你喝的,只能是你那一位。否则,嘿嘿……”薛樊一脸坏笑。
“说得对,顾医生,有你什么事,一边歇着去……”男同学们开始起哄。
是啊,她白盈然喝酒,关他顾尘凡什么事?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替她吃干净碗里不爱吃的东西的顾尘凡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他的怜香惜玉,她要不起,也不想要。白盈然不愿再见他们夫唱妇随恩爱美满的模样,也不要顾尘凡幸福之余给她的一点零星施舍与安慰。她现在只想离开,只要能离开,怎么都行!
“这个,各位同学……”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其实今天是我表妹结婚的日子,我必须要去赶下场子。所以,不好意思,先走一步。这杯酒,我一定喝掉。”
“不行,哪能才来就走?迟到早退,怎么也得喝三杯!”薛樊堆了两只空杯子在白盈然面前斟满,三杯酒并排放在桌上,红艳艳的液体泛着光芒在晶莹的玻璃杯中微微晃动。
将军,明知她不能喝酒。
“好!”
白盈然“好”字出口,咬牙举杯:“这么多年,别的没长进,喝酒学会一点点。今天是我不对,也只好以酒赔罪。”她一饮而尽杯里的酒,没等众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将剩下的全部喝完。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微笑,转身,挥手,作别。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白盈然迅速离开。她知道如果再待上几分钟,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邻桌上,一个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男子蹙眉站起,和薛樊打了声招呼,跟随而出。
白盈然走出酒店时已头重脚轻,心跳急促。
胃里的翻江倒海搅拌着五脏六腑,她快步奔至几米外的绿化带,一束暗红的液体便从口中激射而出,呛得她连喉咙都火辣辣地疼。
还好这个时候绿化带旁行人不多,夜色遮掩了她的痛苦和狼狈。本来就在下雪天着了凉,如今又被那三大杯红酒狠狠一激,白盈然从未有如此身心俱伤的感觉。
她斜靠在绿化带旁的雕花栏杆上,脚下发软。酒精灼烧着她的胃,灼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又吐了几口,眼泪不自觉地溢出眼眶。她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伸手去摸包里的纸巾。
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还有一瓶开了口的矿泉水。
“……你是谁?”白盈然昏沉之际,依旧戒备地望着站在身旁的男子。
“陆一洲。”男子笑一笑答。
“陆一洲……是谁?”
男子逆光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白盈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也茫然不知陆一洲是谁。她摇摇欲坠,对着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更是警惕。
“白盈然,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男子轻叹一声,那声音像是穿越了怀旧光影里的一缕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