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五十四年 圣烔 烔西道 泰安 天枢院 日 内
泽拓浑身酸痛,又饿又累,意识如同雨中的篝火一般,缓缓熄灭,后随风复燃。沉闷而干燥的空气将他推至围墙的阴影里,天枢院的大门近在咫尺,几位下人走来递上了楚公的书信。
“急事,择日再见。”
泽拓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该死!”他在心里吭骂。
“泽将军。”下人道,“楚公特意派来了车马等着送您回府,将军看……”
“不用!”他厌烦的怒吼,不过没多久便反悔。“就先……就先暂且停在这里罢,待我面见过嶀学士之后再用。”
“遵命,将军。”下人谄媚的话音让泽拓感到恶心。“那将军所着甲胄可否卸下交予小人?”下人说着又唤来了两名侍从走到他身边。“如此炎热的时节,将军还是穿的清凉一点为好,免得生了肤病、伤了贵体。”
这几句话倒是说进泽拓的心坎里了。“你不怕受伤么?”泽拓将厚重的鳞甲卸下,赤色的甲片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辉光。
“小人不怕贤石的力量,将军。”两名侍从接过盔甲后,竟同时化作烟雾飞入空中。“小人是由‘气’构成的虚物并非实体,故不会受其影响。”那团‘气’笑道。
泽拓径直走进天枢院,已无其余精力再打量它,只是在离开时敷衍的说,“记得替我向楚公问好。”
那团‘气’听上去正在消失。“遵命,将军,慢走……”只闻它的声音逐渐微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马儿的嘶鸣声中。
泽拓简单的向院内的每一个人行礼,随后加速朝着高厅走去。
天枢院由十二室、九房、三厅组成。其中讨论各地神秘事物的枢密厅建造在天空之中。其底部被一棵庞大的百年榕树缠绕,议事堂的前门位于树冠的正中央,想要抵达穹顶,需要学士的符文才能看见通往高厅的云梯。
好在泽拓前脚刚踏进天枢院,嶀学侍后脚便赶过来迎接他。“泽将军,老夫与将军不见久矣!”嶀沛——嶀学士的腿脚已不像当年那样灵利,走起路来倚着拐杖才能勉强急走,但他的精神看上去倒是相当得矍铄,“老夫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泽拓将要行礼,嶀沛的手却突然伸过来一把将他按住。两人的皮肤在阳光的直射下开始燃烧,血液沸腾。泽拓见状,赶忙从学士掌中抽出右手。“学士,您这是……为何?”他疑惑又惭愧的询问。
老人倒时不知疼痛,反而嘲弄似的大笑,“将军莫要惊慌,老夫只是想瞧瞧这贤石的力量换了宿主是否削弱,没想到,这力量在将军手里竟如此的强大!”嶀沛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嘴角那抹神秘的笑令泽拓感到寒冷。“将军,这贤石的魔法,你用了几次?”嶀学侍边说边朝高厅的方向走去。
泽拓紧随其后。“得有三十余次了罢。”他怯言。
“如此之多?”学士诧异的看向他,“那将军可要小心啦!这石头一旦选定了宿主,每日都会消耗生命力,使用时可是消耗的尤为严重!”
泽拓当然深知此理,可现实无情。凡是被贤石选中的‘支配者’都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这石头就如同诅咒一般,每时每刻都在蚕食他的灵魂。“在下明白。”苦水倒不出,他只是如此回复。
“将军最好请记住赵将军赵毅的下场。”两人走到榕树下,嶀沛停下脚步一边画符一边啰嗦。“别和他一样,年及十六,才征战三日便化为乌有!”他惋惜。
“明白。”泽拓简单的回复。
“不,汝不明缘由。”气氛些许严肃。“如果将军同老夫一样曾听闻他人戏语,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正当学士说话的档口,一朵似云的雾团少顷漂浮至两人的脚下。泽拓先是感到脚下一空,随后竟莫名其妙地腾空而起。
“这也是气魔法么?”泽拓赶忙转移话题,装作好奇又不解的询问。
老人闻言笑叹一声,随即用木拐敲了敲云团——电闪雷鸣,两人平稳地落在了厅门前的平台上。
华丽且被木雕、石兽点缀的枢密厅赫然出现在眼前。
“学士,吾有一惑一直未解……”泽拓见嶀沛点了点头,便继续询问,“就是这枢密厅为何要建在树上?”
由藤蔓和枝条编织而成的高厅大门在学士的咒语声中缓缓打开,老人施完法咒后邀请他先行,自己则唤来了一团云朵充当代步工具。“这座房子本来是建造在地面上的。”老人边带路边笑答,“直到霍学士霍狄从仙灵那讨来了一颗神奇的种子——说是要献与陛下。”借着云朵的魔力,他很快便飘到了泽拓的前面。“可是谁承想,种子被他给弄丢了!之后的事情……想必将军也看到了。”两人在丝制的穹顶下畅谈。若是细看,甚至还可以看到树梢上的喜鹊正在天然池中戏语。
“在下听闻霍学士生前,可是创造了不少法咒。”
“没错。”嶀沛回答,“老夫脚下的这个气魔咒就是他的杰作。”两人在一座酷似书房但又摆满了各样奇珍异石的大厅内停下脚步,老人唤来了两名侍从为泽拓挪椅摆桌、端茶倒水。自己则一个踏步飞到了高厅的最顶端。“尝尝那产自庐州的菊花茶罢。”学士在头顶呼喊。“魔力花瓣有利于提神和安心。”
泽拓不用瞧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脸色现在得有多差。“多谢,学士。”他应道。
“好了,咱们还是聊点正事罢。”学士从书架顶端飘到泽拓身前,随后递给了他一块发光的石头。“这与你几日前见到的爆炸物是否相同?”
泽拓没想到此事竟会如此急迫——究竟是为何?“楚公已将陇落县城发生的事说与您了么?”他接过石块后仔细地端详起来。
“当然。”老人回答,“楚公还曾言:倘若这起爆炸跟贤石、地精发明的火药物无关,那就只能是法咒或者是自然魔法造成得了。”
泽拓将石头递还给他后,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那贤石有没有可能不通过宿主自主释放能量?”
“嗯……闻所未闻。”嶀沛说着吮了一口刚泡好的茶水,“不过这倒是个新的方向,毕竟如此夸张的破坏力,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但倘若此事当真如此的话……”老人的鼻孔微微翕张着,忧虑与恐惧使他双眉紧蹙。“莫非将军在爆炸地附近找到了贤石碎片?”学士疑虑道。
“这倒没有。”泽拓坦言,“不过现场确有一些奇怪的晶状物。”他现在记起了某些片段:带草帽的女孩、军队以及一面镜子?但当他想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时,脑袋又不自知的抽动起来。
“唉,天晓得那帮歹徒是从何处弄来那些危险品的!”学士叹道。
“嗯——也许是黑市。”泽拓分析。“据我所知,从迈安来的商贩甚至能卖到全套的黄金铠。”迈安作为易商海群岛上面积最为庞大、财力最为雄厚的自由贸易城邦,其出售的货物往往种类繁多、价格低廉。自严寒过境后,他们便将‘希望’带到了这片废土。
“自由城邦都能来圣烔做生意了?”学士不可置信的惊呼,泽拓无奈地点了点头。“唉,想当年戚太后与自由商人拉空私通。两人祸乱朝政、伪诏立帝、悖道逆理、祸国殃民的灾事现在依旧历历在目。谁承想才过了几载,朝廷竟又……”嶀沛突然斜视看了他一眼,前者忧虑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丝犹豫。“唉,罢了,还是不提那些往昔旧事了。”嶀沛最后说道。
泽拓明白再这样说下去恐怕不宜。“学士。”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依您之见,这起爆炸有何蹊跷?”泽拓实在想不明白楚公为何会对一起爆炸如此的上心,即便事发时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有何蹊跷?”老人声音里满是疑惑,“楚公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与你,对罢?”他审视着泽拓的表情,后者果真如他想象的那样不明真相。“那将军应该知晓地精内部发生了内乱,暗曜石曾助琳琅王夺皇权?”
泽拓迟疑地点点头,“当然,这场政变导致钢铽在战争中撤军,促使我军在洮河边上大败,在下体内的那枚贤石……便是在此仗中得到的。”泽拓清楚地记得:当叶将军化为灰烬的那一刻时,一枚宝石不知从何处飞进了他的身体——随后火光充天,整条河流都被其点燃。
“哦,原来如此,抱歉让将军忆起了不堪的往事。”老人略带歉意地回应。
“还是说正事罢,学士。”泽拓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在意这些。“陇洛县城内的爆炸究竟和钢铽兵变有何关联?”他此时只觉得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于是猛啜了几口茶水来平复心中的暗火。
“将军有所不知。”嶀沛突然压低声音道,“地精之所以内乱,是因为金山皇及其太子突然驾崩与水晶宫中,而他们死去的原因:是地精们又在矿坑下挖出了一颗贤者之石。”
即便在闷热的室内,泽拓闻言依旧感到寒气袭人。“竟有这等奇事?”他不可置信的惊叹。
“是啊!老夫初闻此事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他惧言,“将军可要知道,这世上第二十一枚贤石才刚刚发现于萨乌灵草原,距今仅仅过去了两年!”学士激动的连音调都变了。“而每一颗贤石平均百年才会出现一粒,可如今……”老人说到这时不安地摇了摇头。
泽拓闻之只觉得头昏脑涨、眼花目眩。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正处在睡梦中,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梦婆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这也许只是巧合?”他回答,“毕竟古时也出现过此等情况,贤石的出现又无任何规律所言,大多数情况下都得靠人开采。而至于金山皇及其太子驾崩一事——有可能是奸臣所为?”
“但我军细作可在回信中提到了‘爆炸’一词。”学士解释,“楚公也是在看见回信后,才与老夫商议此事的。”他说着从衣袖内掏出了一卷黄布。
泽拓接过信布后仔细地将其品读了一番。“这细作竟是一个地精?”他从对方蹩脚的字迹中了定此事。
“当然。”老学士平静地回复,“要想得到这样的情报,人类可办不到此事。”
泽拓这时才察觉到了楚公特意唤己前来的真正目的。“楚公之意——难道是想让在下去钢铽调查此事?”他迟疑地试问道,即便这想法荒唐又古怪。
可嶀沛的表情却给出了他一个不想要且疯狂的答案。“只有同为贤石支配者的人才能感受到另一枚贤石的力量。”老人缓缓道来,“由此朝廷才能判断,我军是否要迎击钢铽的进攻。所以没错,楚公之意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