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凉透心脾,青天血的心正在一点点的冷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天血沉声道:“你说胥前辈要杀我,有何凭证?”
六儿将被子一掀,正欲讲话,青天血却忽然一激灵,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地方,跟我来。”
北风呜咽,树影婆娑,残雪参差,大地一片黑白斑驳,直至目光所不能及。
两个身影似鬼魅一般在月光下奔跑,轻轻越过高墙,踏行于树梢之上,宛如猿猴飞燕。
青天血在前,六儿在后,月光皎洁,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清冷惨白。
不多时,一个大河横亘在眼前,河中央有一沙汀,离岸约有六七丈,青天血不作停留,脚踏波浪,直奔那沙汀而去。
六儿并不迟疑,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这片沙汀、两侧水流、两岸平原,在月光下,一览无余。若有人靠近,绝无可藏身之处。
“六儿,此地无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师父要杀你。”六儿认真的说。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至少……”
青天血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青天血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因为他杀的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有一天他死在陌生人手里,他也绝对不问为什么,但是对于胥老,他却想知道为什么。
“大哥你是杀手,你也知道杀人不需要理由的。”
“既然要杀我,五年前就该杀了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六儿却不回答,反而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大哥可知道为什么师父叫我六儿?”
“不知。”
“那是因为我是师父的第六个弟子。”
青天血奇道:“竟有此事?相处五载,我为何从未见过你的师哥?”
“因为他们都已经出师了。师父从不同时教两个徒弟,只有一个徒弟出师之后,才会收第二个徒弟。师父收我的时候,五师哥已经出师两年了。”
“原来如此。”
六儿继续道:“师父每收一个徒弟,同时会收一个看门人。”
“看门人?”
“师父说,他的武功太高了,高到没有办法给我们这些徒儿喂招,所以他不得不寻找一个江湖上的高手,把他收在左右,时时比试,充当陪练之用,直到我们有一天能够打败他。也就代表我们可以出师了。故师父称之为看门人。”
青天血愕然问道:“也就是说,我就是你的看门人?”
“是的。”
青天血惨然道:“原来我不过是一看门犬而已。”
六儿忙招手说:“不不不,你不是看门人,也不是看门犬,你是我的大哥。”
青天血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只是你师父这么叫的。”
“正是正是。”
“也就是说在我之前,一共有五个看门人,而且他们全都败在了你的师哥手上?”
“是的。”
“那么他们人呢?”
“他们都已经死了,死在我师父的手里。”
“看门人就非死不可?”
“因为我们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秘密,而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掉他们。”
青天血没有再问了,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不该再问。六儿能站在这里,就是违背了他的师父,肯定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谢谢你,六儿。”
六儿点了点头说:“大哥,你要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我既然是你的看门人,我想在你可以打败我之前,胥前辈应该不会对我出手吧。”
六儿叹了一口气:“大哥,你知道我的师兄们打败看门人用了多久吗?”
“多久?”
“三四年而已,最多不过五年。”六儿迟疑了一会,继续道:“如今,我已在师父手下学艺五载了。”
青天血忽然沉默了,他看向六儿的双脚,靴子上干净整洁,一沉不染。再看自己的双脚,直至脚踝,已湿了一半。
青天血一拍脑袋,长叹一声:“我早该想到了。没想到你的轻功已远胜于我,那么功夫自然也是如此,今天比武的时候,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是不是?”
六儿沉默不语,他知道,做弟弟的赢了大哥,这是很不应该的。他很想说不,可是他又不想对他的大哥撒谎。
“六儿,你是不是觉得大哥会不高兴?”
六儿还是没有说话。
青天血忽然问道:“六儿,你真当我是你的大哥吗?”
“当然。”
六儿的声音虽不大,却是郑重且真诚。
青天血笑了,他说:“说实话,我在江湖上行走,见到过很多年纪比我小,武功比我高的。这些人确实让我很不是滋味,很不痛快。”
青天血继续说:“但是对于你,我却只有高兴。”
天底下没有弟弟会伤害大哥的,如果有,他相信六儿一定不会。
六儿笑了,青天血也笑了,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大哥,你可相信六儿?”
“我相信。”
“那你就该走了。”六儿正色道:“我不知道今天师父是否看出什么端倪。能瞒过这一次,下次可不一定了。”
“好,我听你的。”
“明日就走?”
“明日就走。”
青天血伸出手,和六儿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不知道如何去感激六儿。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任何感激的话。
因为他们是兄弟。
二人这里商议已毕,趁着夜色返回,屋里屋外悄无声息,遂各自安睡。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青天血正打算开口辞行,胥老忽然叫六儿收拾行装,说有要紧的事情要他去办。
六儿惊讶的问道:“师父,你要我出远门?”
“有一件事,非你去办不可,你跟我进来。”
胥老放下筷子,招了招手,带着六儿回屋去了。
青天血愣在原地,他低着的面孔已然变得煞白。
他没有记错的话,五年了,这是胥老第一次让六儿出门办事。
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青天血回想起昨晚的谈话,心中惊疑不定,他拿起一杯酒,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师父让徒弟单独外出办事,这是不是代表师父已认可了这个徒儿,徒弟可以出师了?
既然六儿已经出师了,那么自己这个看门人,是不是也就到了该杀的时候了?
是的,没错,胥老眼光是何等的毒辣,他岂能没看到昨日六儿故意输给自己?他又岂能没看出六儿对自己的情谊?
他并不戳破,只是要等待时机。
他现在将六儿支开,就是在为自己创造时机。
青天血一杯酒喝下去,思绪急转,酒还没入肚,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青天血回头看着胥老紧闭的房门,只觉手脚冰凉,背上似有泰山压顶般难以呼吸,他想现在就跑,跑得远远的。可是理智告诉他,自己绝不可能在胥老的眼皮底下跑掉。
不止是自己,甚至天底下任何人都没有可能……
五年的相处,这个老人的可怕,青天血岂能不知?
门开了,六儿走了出来,面带笑容,更有一分安耐不住的激动之色。
“大哥,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出去玩啦。”
六儿高兴的叫着,青天血只能勉强的微笑着。
六儿回自己屋收拾东西,胥老走了出来。青天血急忙对胥老拱手道:“胥前辈,既然如此,我便和六儿同行,路上也可照料一二。”
胥老却摇头说:“你且暂留,我还有事吩咐。”
等六儿收拾好行装,青天血和胥老将六儿送至大路旁。
北风凛冽,席卷残云,天空净若碧绸,大路旁黄树枯草,更添几分萧索清凉。
六儿骑着一匹枣黄色大马,头戴斗笠,腰别弯刀,身着淡蓝色新褂子。少年眉目如画,身形坚毅如山,颇有游侠之风。
“大哥,我比起江湖上那些侠客,如何?”
青天血笑道:“皆差六儿远矣”
六儿扬鞭而笑,高声道:“师父,大哥,我走啦。”
“去吧去吧。”胥老捻着胡子微笑着: “江湖中卧虎藏龙,万万小心谨慎行事。”
“知道啦师父。”
青天血微笑着招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六儿啊六儿,你为何如此的天真无邪?你难道想不到你师父的用意吗?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以你我的武功,又怎能奈何得了胥老?徒费心力而已。
青天血看着六儿,心中百感交集。
六儿,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你就替大哥好好看看吧。
青天血正恍惚间,抬眼看去,六儿已经打马远去了,只剩下胥老站在旁边,看着六儿的背影,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忽然这一抹笑意僵硬下去了,他看了一眼青天血。
胥老的嗓音干扁而又沙哑:“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