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盈然想起高一的圣诞夜,开明时髦的班主任在班里组织了一次聚餐联欢会。分享完各自带来的食物,她站在教室中央唱了一首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首歌是唱给顾尘凡的。
她清清亮亮地唱完,四周的掌声响起来,她看见顾尘凡的脸上有一瞬腼腆的笑意。那个似有若无的笑,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那天晚上她喝了两口同学带来的葡萄酒,醉意盎然。
回去的时候将近十点,冬日的街头冷冷清清。她谢绝了一个男生送她回家的好意,独自在路上慢慢地走。那时候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心头甜甜地想笑出声。她记得那晚皎洁的月亮笼着淡淡的光晕,在浅蓝深黑的夜幕中有着不同往日的素白妖冶,仿佛某人的那个笑,令她忍不住一直去回想。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班里开始记临时班长日记。每人轮流做一天班长,在那本硬面抄上,除了记录班级一整天的情况,还能抒发下自己的心情,其他同学可以点评。
本子传到她手里,前面一页是顾尘凡写的。大段记了班级情况,结尾处寥寥几笔提到他的母亲,说她为了自己辛苦工作,骑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碎了髌骨。她在那些话下面写了句“别难过,你妈妈一定会很快好起来”,过了一阵本子又传到她手里,她看见那句话的下面多了“谢谢”两个字。
顾尘凡,你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她知道他再也回不来,而自己再也回不去。就如同现在她抬头望见的林立高楼,脚下踩着的塑胶跑道。
一切已经逝去的东西,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还有陆一洲,她绝想不到的陆一洲。
这个她早已不知遗忘在记忆的哪个角落的插班生,竟然在十多年后,在她的生命轨迹中,摩擦出灼痛她心灵的火花。
如今回想起来,那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送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的生煎,那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漾出的暧昧,那两朵蕴含深意临别相赠的绿色丝绸玫瑰花发饰,那三本千回百折辗转得来相护相赠的书籍,无不寄托着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无限爱意。
他将之付诸行动,那么多年执着坚持,任谁不感动,任谁不想要去珍惜?
白盈然,你何德何能,竟有人拿自己的生命爱着你!
她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人往往喜欢喜欢自己的人。陆一洲对她的感情抽丝剥茧完全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已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他绝对是待她最好的那个人。
她想起顾尘凡对她说的话,陆一洲是上好人选。旁观者清,为什么她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知道这个机会,再也没有了。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地离开他,给他和海恒一个喘气翻身的机会。
是的,她连陆一洲都没有了。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爱极翻成无不舍,曾经在这校园里、教室里、坐在她身后默默关注她的人,也没有了。
原来L中的那些岁月,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华年,只是它们永远留在了昨天。
走出L中的校门,白盈然和门卫道别。转身再看一眼,其实已不是印象里的那所学校了,却又无端生出眷恋。
再见了,L中。
再见了,顾尘凡。
再见了,陆一洲。
冬日阴冷的午后,白盈然走着回家。
以前从L中走回家,只需二十分钟,两条笔直的马路交错,拐一个弯就行。可是,那个前面可以看见她幼儿园、后面可以看见她小学的家早已没有了。原来的地方矗立起更高更新的商品房,当年说要盖在那里的高架大转盘只在一侧擦身而过。要是旧家还在,如今站在南面的阳台上,该是能望见世博园了。
又一个新年将至,又一个春节要来临,热闹忙乱的城市,总叫她觉得孤寂。
这个寸土寸金掘起一块砖来都透着无限繁华的城市,每天不知涌进多少怀揣梦想的人。多少人为能在这里站住脚买套房而感觉自豪,而她,生于斯长于斯,却时刻有种想离开的冲动。
真是围城。
她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白永彦和沈穆姚吃了晚饭到里屋看电视去了,桌上留了刚热好的饭菜。白盈然顾不上吃饭,只想去冲个热水澡,吹了一下午冷风,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凉。
打开橱门,伸手点火,热水器的开关嗒嗒地响。她的思绪在这“嗒嗒”声里又走远了。
她想陆一洲不知什么时候再抽脑积水,她想自己应该去告诉他,下次一定要用麻药。就算他忘了她,她也会记得他……
轰的一声巨响,炸退了白盈然所有的思绪。她缩手捂耳,本能地一声惊叫。
巨响是热水器发出的。她摁着的点火开关没立即点着火,不断释放积聚的煤气在有限空间突然被点燃的刹那,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爆炸,伴着巨大的响声冲开了厨房里所有橱柜的门。
“然然,爸爸来了,爸爸来了!”白永彦闻声从里屋疾奔出来,边跑边喊,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
他冲进厨房,对着茫然无措站在那儿的白盈然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她安然无恙完好无缺,这才放心。
白盈然却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没事的,爸爸在这里,不怕,然然,不怕!”白永彦一个劲儿地安慰女儿。
白盈然哭着说:“爸爸,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不想待了。这个城市快让我透不过气来了……”
白永彦惊慌失措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不待不待,我们不待了。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地方好不好?”
沈穆姚站在厨房门口,无比怔愣地望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