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的脸色说变就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间晦暗下来,让还在大街上逛着的人手足无措地东奔西跑。
乔易棠本来还打算出去街巷走一走,见豆大的雨滴落在窗上,只好掩了窗坐回案前,铺展开木香给予他的鬼巫族地图。
鬼巫两疆地域分明,从城门向左是鬼疆,反之巫疆,中轴线上是一条又长又宽的界河,一直延至同样坐落在中轴线的宫廷。
“若是鬼疆子民与巫疆子民结合,那该去往哪边?”乔易棠不禁疑惑,“难道这河上也有人家?”
“一般不存在这种情况。”
他抬眸望去,若竹捧着晚膳站在门外,“在下可否进屋?”
“请进。”
若竹走进来接着道:“善舞刀弄枪的,瞧不起玩陷阱圈套的。钻研奇门遁甲的,又无法理解为何要弄得自己伤痕累累。但若有外人侵占他们领地,倒是能够默契配合联手御敌,可以说是相爱相杀的一个族落。”
“原来如此。”
“公子,在下想向您请教一事。”
“请讲。”
“您可曾见过天尊阁下的手臂?”
乔易棠认真回忆一番,才发现自己不曾见过师父露出双臂,他的衣袖总是垂得长长的。
“谢公子,在下告退。”
这次非木香上来送餐,晚膳又是满满当当。乔易棠满心皆是对此次任务的担忧,没什么胃口进食。
他拿起若竹刚放在门边的油纸伞,出了聚华楼在街上漫步。天色灰蒙蒙一片,路边的小摊都收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平日繁华的大街有些许荒凉,却让他心静不少。
“这位公子……”
右掌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乔易棠心下一惊低头望去,只见一只指尖微凉、骨节分明的手捉住自己不放,奈他使出多大力气都挣脱不开。他微微蹙眉,耐着性子对身穿雪青衣裳的男子温言道:“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男子压低了帽檐,还未出声,迎面而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拦住他们去路。乔易棠见状暗道不妙,想必是身后这人惹了事,被人追的时候在路上找挡箭牌,刚好找到自己了。
“偷一罚百!赔钱!”
虽然看不见这人的面容,乔易棠依旧回眸紧盯,等一个解释。
“小人身无分文,已经穿着里衣游荡几日了,就算现在是春天也冷啊,公子就帮我付了吧。”
乔易棠怔愣半响,反手握住男子手腕,男子却用力一带将他拉近身前,避开了大汉要落在他肩头的手。这一下也让他回过神来,耳边“到底赔不赔”的骂声又钻入耳膜。
“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怎可厚颜无耻要求在下替你结账?”
“又说我无耻。”男子悄声呢喃,再道,“那小人欠你一个人情。”
“在下不喜欢别人说欠了我什么。”乔易棠松开手,刚走两步,左边那大汉忽然抡起手中的棍朝他砸去,男子弹指间将他拉到身后,抬臂格挡开落下的棍棒。大汉力度之大,竟使得木棍断成两截。
“欠债的是我,对他动手做甚?”男子抓住即将落地的两截断棍,分别朝两位大汉打去,“找死!”
“婆婆妈妈的,我看你们就是想赖账!”两个大汉不甘示弱,赤手空拳冲上来。乔易棠拽住怒气冲冲的男子,闪身挡在三人之间,丢开油纸伞以掌迎拳击退大汉,“我付。”
只此一击,震得他们手臂麻木。二人见乔易棠不好对付,啐了一口,“麻溜点,十两。”
“我专挑最便宜的了,那就是个黑心店。”身后男子咕哝一句,乔易棠无奈摇头,将荷包直接递到大汉手中。
“哎,你怎么把钱全给他们了!”男子正欲追回钱袋,乔易棠即刻拉住他,避免再次成为清冷街道上的热闹事。
“我刚好剩十两,全给你用完了。”他看看男子头上那与雪青长衫格格不入的黑色斗笠,伸手作势要摘掉,“你这不合适。”
男子后退数步,避开他的手,“鄙人面相极其丑陋,怕吓着公子。”
他一个旋身,顺走从旁路过那人的白色帷帽,并迅速将自己那顶斗笠换过去。行动速度之快,让乔易棠还未反应过来,男子就变了形象呈现在他面前,而后被拉着跑了一段距离,远离身后的叫骂声。
“你应当不过十几岁,为何徘徊在外,甚至沦落到盗窃这一地步?”
少年冷笑一声,幽幽道:“因为窥见天机,遭到了家父的毒打,我不堪折磨,便逃离出来。”
乔易棠张张嘴却欲言又止,不予置评。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他不过一涉世未深的小小门主,不敢妄言。
而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没了银子在身,有什么想要的也买不了,乔易棠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于是收好油纸伞回到聚华楼。直到厢房门扉被抵住,他才疑惑地看着这个跟了一路的少年。
“公子,鄙人身无分文,不知可否借宿一夜?”
屋内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乔易棠到底没想通自己怎么就应下了。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对于这个陌生男子,他并不抗拒,且有些道不明白的亲近感。
特别是他的声音,非常熟悉。
“你为何在屋里也要戴着帷帽?”
“我不是说了嘛,面相丑陋,怕吓着你。”
“烧焦了的尸体我也见过,这没什么。”乔易棠凝视着他,那坐在饭桌前的少年直接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丝毫没有仪态可言,是像极了那个人。
“尸体是死的,我是活的,你想想你看到的那些东西要是咧个嘴歪个头,岂不更惊悚?”
“吃饭还要一手撩着面纱,你不觉得麻烦?”
少年顽固,任他怎么劝说都不肯摘下。他也不再勉强,起身走到桌旁,“饭菜凉了,我让人去翻热一下再吃。”
“这个份量你自己一人吃得完吗?莫不是等着谁共进晚膳吧?”
少年不带感情的疑问让他的心遽然抽紧,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少年,反问一句,“你为何知道我吃不完?”
“猜测而已。”
四个字脱口而出,少年毫无迟疑的应答又让他的猜忌化在腹中。摇铃唤了小二端走餐盘后,他坐在少年身侧,缓缓道:“城外山脚下的命案,你可有所耳闻?”
“有啊,就是死了两个,瘸了一个那桩事吧?你还去看了呀,方才说的两具干尸莫不是他们?”
乔易棠眉头一皱,“你怎可将命案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许是那些人自作孽不可活,不然怎么就丹鼎派那两人殁了,书生还能活着离开?”
乔易棠一时语塞,此事他也觉得奇怪。何故武力高强的丹鼎派之辈无法逃脱惨遭毒手,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却能顺利逃离?
“那书生没说他们聊了些什么吗?”少年轻笑一声,“听来真是离谱至极,如何能扯上鬼巫族圣子?”
又是一阵无言,适逢小二将热好的饭菜呈上,乔易棠拎筷清掉剩下的菜肴,看不见帷帽面纱底下少年微微勾起的嘴角。
“听闻丹鼎派现任妙觉门门主为了权位,毒杀了他的同门师弟。”
厢房内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听着这个熟悉的声线说出这字字诛心的陈述句,他顷刻失神,空洞的眼眸没了光芒,像是被人夺了舍。
“罪子当诛。”乔易棠半响木然道。
“罪子当诛?”少年扬了语调,“当初不还说相信他有苦衷?”
一句质问未经思考冲出嘴边,少年咬唇歪头看着他,蜷着的手握紧又松开,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乔易棠出奇地没有提出质疑,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一股压力涌上天灵盖,压迫得他头痛欲裂。少年一瞧,不顾其他,发颤的双手搭着乔易棠肩头,看着紧闭双眼的他,慌张不已。
“师兄?”
他摘下帷帽,一双赤色血瞳直转动,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