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气温变得有些闷热。一些夜间活动的小飞虫,早早就跑出窝来,往更亮的地方汇集。刚刚亮起的街道路灯下面,已经聚起一群活跃的小黑点。
苏腾到阳台上看了看街面,回到房间,拿了一顶棒球帽戴在头上。然后走出房间,再走出酒店。他把帽檐压得很低,继续走向公交站,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出于一个间谍的职业本能,沿路都在注意着,是否有人跟踪他。不过,他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
他如此谨慎小心,一定是要去干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情。没错,他就是准备去跟总部刘君梅取得联系,向总部发出信息。这也是他自下山以来,第一次去跟总部联系。
这必须是一项绝密行动。因为一旦敌人发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他在庸派那里撒的谎立即不攻自破,他的性命也会陷入极大的危险。
他要去的地方,是城市公墓。去那里,其实两趟公交车就到了,不过苏腾假装逛街,故意多坐了两趟公交车,绕了好远的路,才到达到目的地。就算他明知没有敌人跟踪,他也要养成这样的良好习惯。
这座公墓座落在城市最偏远的一角,是一个小山包上。这里人迹罕至,显得十分荒凉。毕竟这里是“死人”的世界,活人当然不喜欢到这里来。
他走进公墓,找到第三排第九位的一座大墓。那是一座年代非常久远的大墓,可能子孙后代隔得太远的缘故,早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吧。所以这个大墓差不多变成一座荒塚,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墓的石碑非常陈旧,还缺掉了一个角,碑上的字迹也非常模糊。这些特征,倒让这个墓碑非常好找。
他翻开石碑的底座,下面有一块活动的石板。他就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密封袋放到了石板下面,而密封袋里,就是他给总部的情报信息。
这是他在下山前,他和刘君梅约好的联络方式。把他的情报信息,放在这里,到明天礼拜一就会有总部指派的专人过来取走。
他是黄昏七点过来送,取信人规定是第二天早上七点来取,时间故意错开。所以他和取信人不会碰头见面,没人会知道是谁把信放在这里。这都是为了保护苏腾卧底身份的安全措施。
苏腾下山足有半年多时间了,没打进庸派内部之前,他没有情报可送。而刚一进入庸派,却又被关押拷打,根本没机会跟总部联系。想来总部那边,掌门和刘君梅他们对苏腾的“一去无踪”,一定是非常着急的。
迟迟得不到苏腾的音信,总部也有很多的担心和猜测,一是怕苏腾身份败露,被敌人抓住,已经秘密处死;二是怕苏腾假戏真做,贪图富贵,真的叛变投敌,成了拜庸门派的人。要是第二种情况,苏腾反而会成为尊雅门派的最大隐患。不过,掌门李德明对苏腾绝对信任,坚信他死都不会投敌。
苏腾现在稍稍稳定下来,是该跟总部报去平安了,免得掌门着急担心。
他昨天深夜就伏案写了几个小时的书信。把自下山以来的大致经历,通通向刘君梅汇报一遍,其中包括被敌人拷打审讯,以及人质老缅被杀。他还专门讲了自己被人刺杀的事情,通报刘君梅,“刺杀行动”似乎是雅派地下站点的弟子干的,希望刘君梅进行协调,不要让这类事情继续发生,否则,他应付起来,比较麻烦。
他的书信全用阿拉伯数字写成。这种用数字组成的“秘密文书”,是刘君梅和苏腾发明的特定交流语言。这种“密码语言”,只有刘君梅手下的情报小组和苏腾本人能够破译,别人是看不懂的。这是为了防止取信人偷看,或者书信万一落到敌人手里后被发现。
放好书信后,他慢慢走出公墓,离开这个随着黑夜降临,越来越阴森可怖的地方。到了夜里,这里除了“恶鬼”,不会有活人到来。所以,书信放在这里,是安全的。
他走到那个高坡之上,俯看山下城市中的夜色。城市,由灯光和暗影组成一幅神秘莫测的画卷,既喧嚣又寂静,既激烈又安宁,既火热又冰冷。
他看见了二妹苏韵的那个学院。又相隔数月未曾见过苏韵了,不知道她生活得怎么样?从他居住的酒店到苏韵的学院,顶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是应该去看看她的。二妹在这里举目无亲,作为一个穷学生生活在这样一个“唯钱是亲”的城市里,必定有诸多难处,他这个大哥是应该去看看她的。
可是他不能,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已经不能再去接近二妹,那只会给二妹带去危险。他甚至不可以去打听二妹的情况。他必须狠下心来,当作二妹不在这个城市里。
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他的内心是多么难过啊,因为,从小到大,他跟二妹感情真的很深。他想起,他在没有上山之前,跟二妹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兄妹俩一起上学,一起干农活,还一起练武。二妹总是那么会体贴别人,抢最少的食物,抢最多的活干……。
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每天跟二妹见一面,能跟二妹打个招呼说句话,心里就变得踏实。然而,他跟二妹明明相隔咫尺,却要故意跟二妹形同陌路。
他忽然鼻头发酸,视线模糊……。
他赶紧移走视线,他不可以哭泣流泪,心里再难过也不可以。
他把目光投向了雅派总部所在的那个方向,那里有他的家,他的母亲、弟妹,还有掌门和师父,那儿有他全部的亲人。他,想念他们,非常非常想念。
自己还没有把真相告诉母亲。万一母亲听到他叛变了雅派的传闻,母亲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不知道她会是多么震惊,多么气愤,多么失望。她一定会站到父亲牌位前,痛骂我这个“不孝之子”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真的不可以告诉母亲,他是假叛变。因为母亲知道了,就难免会告诉苏韵,再告诉苏赞,再告诉苏米拉。最后大家都知道了,事情反而更加变复杂,复杂到难以应付。
山上,还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宋子文。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事情过了这么久,哭也哭过了,恨也恨过了,内心变得平静一些。她又是否把我忘记?再也想不起我了呢?
他只能在心里,对宋子文千遍万遍的说抱歉。对不起,子文,是苏腾给你带去伤害了,是苏腾把你弄哭了。
只盼着这一切早一点结束,他的任务早一天完成。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把她紧紧拥抱进怀里,热烈的亲吻到她喘不过气来。
请不要把我忘记,亲爱的,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他不敢继续沉浸在思念里面,怕那些情感会让他的意志变得脆弱起来。他于是深深呼吸一口,振作一下精神,往山下走去。
他回到酒店里去,在公交车上,就接到龚冷妍的电话。苏腾现在也有了手机,这是行动组发给他工作之用的。
龚冷妍问他人在哪里?她去酒店房间找过他,他不在。
苏腾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在主动追求他。他心里有宋子文,是不能,也不可以接受龚冷妍追求的。但他又不能公然冷落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在庸派机密局的地位太重要了。
怎么回避这个女人的追求,又不要得罪她,不要让她生气,这个问题让他感觉非常棘手,他一时头脑里全无头绪。
这会儿接到龚冷妍电话,龚冷妍让他快点回去,她还在等着他,说要跟他一起去吃饭。
他只好搪塞,说他遇到一个朋友,有些事情需要详谈,要很晚才能回去,叫龚冷妍不要等他。
他没到酒店,中途就下了公交车,一时不敢马上回到酒店去了。怕龚冷妍抓到他撒谎。
他只好走到路边一个夜市小食品摊位,要了一碗炒面,一个人默默吃。他明明可以跟龚冷妍一起去吃大餐,偏要一个人在这里“可怜巴巴”的吃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