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阳派随安去请秦月上烟雨楼,说是有要事相告。怜玉本要跟着她去的,未出门就被秦月留下了,秦月明白秦阳要说的是什么事儿,有些话,她也想单独与秦阳谈一谈。
夏日的烟雨楼没有了春日的旖旎,周围缠绵的风光不再,楼旁的高树上蝉虫嘶叫着,许是久未有雨的缘故,空气异常闷热,这让人的心绪也不由闷燥起来。
秦月早早就上了烟雨楼,盛夏时节,那扬子湖的荷花也开了,从烟雨楼上正看得真真切切,绿叶红花铺了满湖,荷花丛中时有渔人与采莲的女子划船穿过,他们唱着祖上传下的渔歌,歌声悠扬,远远地传了过来。
秦月远远地望着那扬子湖,神色很是凝重。
秦阳在廊下缓缓走着,脑中思绪飞快流转,在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让秦月觉得他抛弃了她。园中的栀子花已经谢了大半了,落在眼里是满目的苍翠,那花开遍野的光景竟已不再。
行至楼下,秦阳蓦然抬头,却发觉秦月早已候在了楼上。秦月今日穿的仍是着了一件白色的衣裳,发丝轻绾,髻上斜插了一根白玉发簪,衬着那小脸儿愈发地娇嫩细白,在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泽。
秦阳心动,真真儿地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疼。
缓缓走上楼,秦月却在沉想,竟未发觉身后人来。
“月儿。”秦阳轻轻唤了一声,将那想要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忍住了。
听得声响,秦月回过头来,见秦阳望着自己,便羞羞地低了头,轻声说道,“公子,你来了。”
此刻的秦月柳眉弯弯,眼含秋波,面若桃花,洁白的衣襟随风而动,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之姿。只是这样一个美人,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秦阳不禁苦笑。
“公子,月儿听闻您要重返金安了……这可是真的?”秦月想起了心中的忧虑,开口问道。
即便是从陆霓裳那儿知道的事实,然而秦月还是希望秦阳能够亲口告诉她,告诉她那不是真的。
“月儿,对不起,我……瞒了你。”秦阳说的,却教秦月深深地失望了。
秦月怔怔地望着他,本就猜到了他会有这样回答,只是自己不甘心,便要多此一问罢了。秦月嘴角微扬,笑得甚是无奈。
“太子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秦阳望着她,说道,“如今的皇帝昏庸无能,治国无方,大禹百姓就在这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太子既然安在,我就要助他回朝拿回属于他的皇位,还大禹一片清明。”
“即便没有太子,有朝一日你也会回到京城替老将军报仇的,不是吗?”秦月近日才知晓复仇之事秦阳蓄谋已久,即便不是太子出现给了他一个正当的理由,他迟早也会走出这一步的。
“月儿,我……”
“公子不必说了,不管是要替老将军报仇也好,助太子夺位也罢,月儿……全力支持公子便是。”秦月强忍下心中酸楚,绞着手指,说道,“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月儿都会陪着公子走下去。”
助太子夺位的道路是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秦月知道秦阳是将自己的性命都押上去了,成则封爵拜侯,败则命丧黄泉。而秦月唯一期望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唯有亲眼见着他,她才会觉着安心。
“多谢月儿挂怀,”秦阳嘴唇动了动,心中不忍,可终究还是说道,“只是届时一旦战发,刀剑无情,月儿乃弱女子,又如何能抵挡得住?战乱之中,我又如何能保得你安稳?月儿,眼下我还不能带你回金安!”
闻言,秦月惊愕问道,“公子……是不打算带着我么?”
她没有想到,秦阳会打算留下她。
“复仇之路太凶险了,我不能让你也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秦阳说道,“太子到时发兵,只怕扬州也会不安全了,我思来想去,月儿,你不若先到蓬莱岛暂住,待事平定了,我再派人接你回来。”
“蓬莱岛……”秦月喃喃自语,蓬莱岛离他是那样远,摸不着看不到,她怎能安心。
“我今早已与林公子商量过了,再过半月,便由他送你去蓬莱岛……”秦阳喉头哽咽,为了不让秦月发觉他心中的哀痛,只得强忍着说道,“林公子武艺高强,待你又是真心实意,有他护着你,我最是放心。”
听到是由林泽护送自己前去蓬莱,秦月更是伤心难过,秦阳这是要将自己往别的男人怀里推么?
“蓬莱岛那样远,月儿……不想去。”秦月低头,说道,“公子,你就让月儿陪在你身边,可好?”
秦阳见她这般难过,将心不忍,只是为着护卫她的周全,他必须要送走她。
“你若要强行跟着我,只会给我带来无尽的烦恼,你知道吗?”秦阳忽而抓着秦月的肩膀,厉声说道。
秦月从未见过秦阳如此严厉,怔愣了一会儿,方道,“公子……是嫌月儿累赘么?”
此话一出,秦阳就知道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转念一想,何不就让她就此误会下去,她死了心,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你既明白我的意思,又何必多此一问。”秦阳松开双手,冷冷说道。
秦月却以为他是为了说服自己才说了这样的重话,她站在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睇着他的双眸,却见他的眼睛里寒若冰霜,不留半点温情。
“这不是真的,公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秦月眼眶含泪,问道。
“你与我无亲无故,我为何要骗你?”秦阳双手紧握,继续说道,“我本该早点送走你的,若不是你母亲临死嘱托,我可怜你,又何故留你直到今日!”
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秦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轰塌了。原来,秦阳对她好,只是因为可怜她、只是因为母亲临死的托付,从来都不是因为别的。
“送你去蓬莱,至少能保你安宁……”秦阳冷冷说道,“我也算没有违背莲夫人临死的托付了。”
秦阳丢下这句话,便扔下秦月步下了烟雨楼,头也不回地走了。秦月背对着,并未瞧见秦阳的步伐有些慌乱,他几乎是逃开这里的,他怕再站多一刻,便要答应了她的请求。
楼上徒留秦月呆呆地站着,仿佛丢了魂儿一般,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他那几句话。秦月今日才明白,自己能够安然无忧地在秦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只是因为母亲的嘱托和他的可怜,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现实却是这样的残酷。
隐忍的泪终于在秦阳无情地离开后落了下来,心里空空的,像是把什么给丢了。她呆呆地走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下就是悬空的阶梯。秦月一脚踏空,娇躯瞬时往下倾倒撞在了楼梯上一路滚落,最后脑袋磕在了石阶上。
秦月真希望就这么晕过去罢了,可事实是除了额头磕出了点血,她竟是什么事也没有,也不知道是疼了还是心中本就难过,她环抱着自己嘤嘤地哭了起来。
“秦姑娘,你没事吧?”忽而一个声音响起,林泽匆匆奔了过来。
林泽本是有事经过烟雨楼,谁想刚行至园中一眼就瞧见秦月从楼上滚落下来,即便自己是飞奔而至,却仍是没赶在落地前接住她。林泽来到秦月身前,仔细瞧了瞧,还好秦月只是额头磕破了点皮,其他地方倒没伤着。
秦月额头流血,正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小脸儿细嫩娇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着实教人心疼。林泽想她可能是摔疼了,不然为何哭得这样凄惨,如此想着心里便有些懊恼,只怪自己没有及时赶到。
林泽将秦月拦腰抱起,脚步飞快地往兰宅走去。若是在平时,秦月只怕早就挣脱他的怀抱了,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秦月一双手紧紧地抓着林泽的衣襟,脸儿埋在林泽的胸前,正紧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直至二人消失在兰宅,秦阳才从灌木丛中现出身来,原来他竟也未曾走远。秦月在烟雨楼上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见她那样地难过,秦阳的心也如刀割一般。眼见秦月从高楼上跌落,他比谁都要焦急,只是未等他现身,林泽已先他一步奔到秦月的身边了。
林泽对待秦月的心是如此真切,秦阳竟不忍心去破坏了他的好事。更何况,如若真要送走秦月,他的心就必须要狠下来,绝不能让她留有一丝的希望。
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说出那些狠话的,不是吗?
“秦少将似乎对自己的家人有了不该有的情感。”忽而,一道声音自秦阳身后传来。
秦阳回头,见来人是白焱,忙拱手行礼,“殿下。”
白焱亦抬眼望着那烟雨楼,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白焱嘴角噙着一抹轻笑,秦月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轻贱女子,却能同时令两个男人为她着迷、为她神魂颠倒,本事还真是不小。只是这般轻贱的女子,实实在在是入不了白焱的眼。
“秦姑娘固然貌若天仙,不过秦少将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白白焱回首看着秦阳,提醒道,“此女身份卑微,与秦少将实在不配。”
自古红颜多祸水,先皇就是毁在了女人的手上,况且秦月的母亲还是……白焱不愿再想下去,秦月的那张脸实在教他觉得恶心,这样的女人是毒蛇,会毁了男人的事业。
听得白焱话里话外都有诋毁秦月的意思,秦阳眉头微皱,竟对白焱生起了几分反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