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又是秋天。
这次该是故事的终局，他们的表演也将落下帷幕。
谢三晓还年轻，但他也不再年轻。前者是指年龄，后者……
现在是第五年，他做城主的第五年。他的发际线已比原先高了那么一点，白发也多了那么几缕，更不必说因为日夜操劳而快速衰老的面容与器官。
战争已停止了。
他已累了。
当初天欲雪说的不错，他确实不配当城主。因为近些年来，不止城外之民，就连城内百姓也开始指责起他的不是。因为五乡城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当做侵略他们家园的仇人。
谢三晓为此更加郁苦烦闷。
他现在已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谢三晓站在郊外的高山之上，去俯视眼前这座城市，明黄色的点点烛光将这座繁华的城市点亮，月在布满繁星银河的夜空高悬，那点点烛光就好似天上星星，每一颗每一点都那么亮，那么有活力。
但谢三晓却十分颓靡。
他确实已经不再年轻，逝去的青春年华仿佛也一并带走了他生命的光辉。此刻他只是一个被生活摧残殆尽的普通人。
眼角早已布满细纹，嘴唇紧紧闭上，嘴角下垂，肌肤也已有些松弛，这无疑是一个人衰老的象征。
他最害怕的便是老。
只要一看到老人，一提到老字，他便会立刻发疯发狂，大喊大叫，但他现在已然变成自己最畏惧，最讨厌的人。他本该还年轻的……他的年纪并不大……
谢三晓忽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如往常一样闪烁着自己的光芒，他嫉妒，羡慕，怨恨，他也想像发光的星星一样永存，可惜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的青春更是有限，只要一到时候，便会离开这个复杂的世界。
现在已到了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那些他曾创造过的光辉，也将伴随着他的死亡一起消逝。
——人们会渐渐淡忘，淡忘他的人，他的事迹，他的音容，他的一切……然后会有新的生命，新的光辉取而代之。
就像当初人们忘记司徒寂苦一样。
“他死了，全世界都会活得更好，而他们也会忘了他。”
时代变迁，四季更迭，不正是这样的轮回？
唉——
他长叹了一声，终于拿出早已备好毒酒一鼓作气地一口下肚。
然后又不舍地看了看这座被星光点缀而散发出光彩的城市，这是自己励精图治的结果！这是他的伟大杰作！这是他的光辉！
谢三晓淡淡地发出苦笑，流下两行血泪。
毒酒在他脆弱的身体内翻涌，那种灼烧的痛感就要将他撕裂，忽然，他口中涌出大股鲜红的血液，全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空，整个人没了支撑的倒了下去。
他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望着那片星茫闪烁的夜空，但他已停止了呼吸。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无论他曾经光辉与否，无论他曾受过多少夸耀与谩骂，一切就在死亡的这一瞬间，通通结束。就好像落叶——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便落下。
也许谢三晓不该选择这样的人生。他不该与司徒寂苦互换身份，不该去做城主，不该发动战争。也许这样，今时今日，他还在某座城池的某间酒馆里与一些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一起畅想着未来的美好人生，说不定他身边还有了一位红粉知己。
只可惜……
而司徒寂苦呢？
不远处，只见他正与柔柔姑娘缓缓走来。
他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总是满面春风，拎着一坛小酒，与万花楼的老板娘走在一起。司徒寂苦已不再寂苦，如今他也很少抱剑站在孤峰之上，因为他有佳人作陪，更有朋友相伴，他的佳人就是他的朋友。
看着谢三晓的尸体，司徒寂苦不禁又回想起五年前初见之时——清水河边，杨柳树下。如今清水河的水已变得有些浑浊，而河边杨柳也悉数都变成了普通的皂角树。
时过境迁，司徒寂苦难免有些感慨。唯独这片星空，这轮明月还与当初一样。
司徒寂苦蹲下去，轻轻为谢三晓合上眼，长叹了一声，心中万般思绪，痛苦夹杂着不舍，又伴着几分哀伤，他说不出话。
柔柔站在一旁，轻声道：“这是他的归宿。”
她的语气听来十分温柔又善解人意，司徒寂苦点点头，苦笑着说道：“我应该谢谢他，谢谢他让我能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柔柔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肩膀，抚慰着他，静静听着眼前这个男人说话。
司徒寂苦看来已快要哭出来，“这些年，我总算想通了一件事情。原本打算等三晓来我时告诉他的，没想到……”
“你现在说，也许他还能听得见。”
唉——
司徒寂苦长叹了一声，幽幽道：“其实五年前，我们都选错了。无论大侠还是普通人，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无须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不有违良心道德，做自己就好。那些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身外浮云，若是太过纠结，只会困于其中，坠入深渊。只可惜……”
只可惜他还未能对谢三晓说出这番话。
月光下，他们忽然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自谢三晓的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听见了吗？他是听见了的吧？
那么，如今他是不是也后悔当日自己所选所为？是不是也与司徒寂苦有了同样的觉悟？倘若死而复生、时光倒流，他们又会怎样选择？
但时间不会倒流，这世上也没有如果。过去已是既定的事实，人注定无法改变，只有过好当下，放眼未来，唯有如此才能不负人生。
秋日清晨，鸟儿啼鸣，叫声清脆响亮，声音里仿佛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
谢三晓的碑已立好了，简简单单，上面只有“谢三晓之墓”五个字。一个人的一生就被这样包含在名字里，也许世人会记录他，会歌颂他，会责骂他，街头的说书人会讲述他当年的光辉事迹，也会悲叹英雄是如何陨落……但无论如何，谢三晓都已看不到了。
司徒寂苦站在墓前，像是在等一个人。
等天欲雪。
她已来了。
看着悲伤那几个字，天欲雪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结果。倘若他肯守好五乡城，也许有朝一日我真的会回来与他成亲。”
司徒寂苦淡淡道：“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天欲雪道：“宿命……也许吧。谁又能想到五年后，五乡城主的位置又回到了我手上，他这样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司徒寂苦抿着嘴，过了半晌，他苦笑着道：“也许他在最后一刻忽然想通了。”
天边的大雁成群结队，夕阳的金辉洒向大地，照得整个五乡城都十分美丽。
红叶落下，枫林如火。
城内的某处酒馆，又有两个年轻人在大谈特谈自己的理想——
“我要行侠仗义，做当世的英雄！”
“嗯……这梦想太大，我嘛，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