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梦中的记忆总是模糊的。
醒来总会记混淆一些事情,忘记一些事情。
在那场无尽的空白中,自那熟悉的声音后,我逐渐感受到身体的存在,感受到另一个朦朦胧胧的意识正在向我靠近。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祖先,那是个很厉害的人,有勇有谋、退敌无数,也是从她那辈子开始培养女子为军。也是从她那辈开始......流传下来一个诅咒......
诅咒很简单。
祖先泯于战场十九岁,往后皇室每一任长公主皆活不过十九岁那年的出征。
当然最初都以为是巧合,可一年接着一年,接连三年不是死在战场的路上,就是死在战场上。
女子为军自然是史无前例的,可偏偏先祖后的每一届长公主都是最优秀的人选。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皇室也有替换人选,避免十九岁那年的征战。
各种事故还是层出不穷,像是天下的灾难都降落身上一样,直至死亡才可以逃避。
直到我这辈,尽管皇族竭力向我隐瞒那个诅咒,我还是透过墙风,知晓的一清二楚。
我害怕过、惶恐过,但随着残暴霸道的蛮族扫荡寸寸疆土,已经是世人怒不可遏的地步。
于是我舞刀弄枪,熟攻兵法,专心屏蔽耳边的一切噪杂声音,只记得每一声清脆的短兵交接,袭近身侧的破风声。
不记得打过多少次仗,打多少年,只记得血溅脸上还温热的感觉。
好像有十几年吧......
好像在那座瀑布下见过谁......
好像......一切并没有结束......
我感受到脑海里刻印了新的东西,感受到眼眸逐渐清明,澄澈到看得见手心细表纹路带着星点银光,在中心慢慢汇聚,化形为一颗珠子的虚影。
我不禁扯动手指,银光升腾,缠绕着慢慢化实,一颗莹白的珠子凭空浮现......
看着珠子光滑圆润的表面,我下意识想去转动,手尖却忍不住颤抖,莫名......莫名的不敢转动它。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尖终究不小心匆匆滑过,细腻的纹路擦着指尖,我心竟也跟着快跳些。
这种被困扰的情绪令人心厌,我何曾这么的优柔寡断。我压制心头晦涩的情感,不耐烦翻过珠子。
没有臆想中特别的花纹。
有的,仅是短短两个字——苌安。
“虚神弄鬼的东西......."
我怒骂一句,殊不知,一行清泪早已夺出湿润的眼眶......
12.
光束透过林枝林叶落入林荫,影子层层叠叠,像打散的金箔。
枝叶遮住影子,也挡住稀疏的雨滴。
斑驳的阳光上,啪嗒的雨伴随凉意吹进半掩的窗里。水花在窗沿四溅,刺激着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
我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坐起身,与身上一只瞪着双大眼睛的小癞蛤蟆对上眼。
我面无表情把它弹飞出去。
窗户之外天朗气清,哩哩啦啦的雨稀疏到停止不过一吸之间。
晶莹的水珠化作一缕缕极淡的白气,升腾而去。
这一切仅仅只发生在我一念之间。
“殿下,您醒了?!”外面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推门走进来。
小丫头身着一身萝绿的襦裙,脑瓜顶一支羊角辫高翘上天,清丽的小脸上,笑容明媚可人。
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叫可喜。
曾是我战场中捡到的遗孤。捡到她时方四岁,躲在父母的尸首中,对上我的眼,却还是不敢哭出声。
现在倒是副丝毫不惧怕事的样子,性格跳脱的很。
“外面的宫人们等很久了,大家都不敢叫您,您要是再不醒,怕是要睡过庆功宴了!”
我揉了揉眉心:“怎会?庆功宴不是在后日吗?”
可喜苦皱着小脸,一副痛哭欲绝:“是啊!自您胜归后满脸泪痕醒来,一个人不知道跑去哪,足足大半年才失魂落魄回来。没过多久又风风火火吵着要办庆功宴,说想借着庆功宴召集各方人力寻找一个人。结果呢?”
“结果您昏睡了整整五日啊!”
“皇上左推右推好不容易推到今日,不过还好赶上了!来来来,咱赶紧换衣服,那些大人物啊也快到了,对了……”
“还有您小时候最喜欢粘着的那位神纹宫殿下呢!那位殿下听闻蛮族被彻底驱逐,也从边海赶来祝贺了。”
可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中动作丝毫不怠慢。
“神纹宫?”我挑了挑眉,貌似有所耳闻。
“对啊,说起神纹宫啊,也是稀奇。本来传闻才有的,十几年前却突然横空出世。虽然没传闻中那么大能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富庶的要命。”
“还有哦,它还是元洲临海另一片地域为首的皇朝,这些年也跟咱有不浅来往,殿下莫要太过怠慢才是!”可喜嘱咐道。
我点点头。打从记忆起一直都是在修身练兵打仗,对于这些国境间交际,没有太过关注。
只是这个词,神纹……
古书上提及过,传闻神纹蛊族可撼天地,蛊万物,共出世两次。
一次化解天地大患,一次……击退珑浮救昌阳于火海。
想到这,我微不可闻叹口气,经那次苏醒,层叠的记忆纠缠,包裹心外的另一个意识渐渐苏醒,上世过往如影放映,彻底融入心底熟记于心,自然关于他的那些……
“殿下,好啦!”可喜拍了拍手,把我带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半束青丝,带着一股清灵之气。流盼生光的明眸,黑白分明。白玉般脸上淡抹胭脂,眉梢一抹微红朝晕,点缀的白里透红。
我颓然愣住,呆呆注视向镜中。
虽然有着很久没好好照过镜子的缘故,但真正看到时,还是会惊异。
只因我的容貌与梵鹤一般无二。甚至更美上几分。
我紧握手掌,心中苦涩不已。不知道他究竟付出怎么样的代价能做到如此,将我重生于斯。
苏醒这半年里,我体会着身体发生的变化。那是种奇妙的共生感,天地间与之同步般的一呼一吸,心神始末如一。
仿若……奉我为神明。
13.
暮色微沉,燕落归巢,花径幽香间人影匆匆穿过殿宇,眉眼喜如春风袭。
鎏金大殿外,盛大鼎沸,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上金稠高垂,隐约有流光闪溢。
可喜跟在我身后,兴奋的东张西望:”殿下,今年的庆功宴阵仗可真大啊!宫里还多了好多新面孔呢。“
“说是庆功宴,实则是一个举国共同的宴会。这半年残留的余党已经剔除干净,今后很难再有蛮族的入侵,大家难得松口气。”我回头冲可喜轻松笑了笑,却看见她撇过脸撅起嘴。
“殿下仗打得厉害,违心话说的也不错。”
“我怎违心?”我身形一顿,语气不善,这丫头怎么半年不见,还学会调侃我了?
小丫头有点被吓到了,后挪两步,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一下子散没了。我杏眼怒瞪,后者反倒鼓起不知哪来的勇气迎上我视线。
“反......反正您若是松不下那口气,奴、奴婢也便松不下 !”
话锋最后气势全无,声音越来越小,握住衣角的小手紧张到无处安放。
我气的想笑,她倒是自己知道说的亏心话,冷哼道:“半年不见,果真长本事了啊,还敢自称奴婢。”
“我.......我......“
“对,我。以后不许自称奴婢!”我摇摇头,失笑的刮了刮可喜哭丧的小鼻子,又莞尔道:"今天来客的名单我瞧了,年轻俊杰大多年龄与你合适呢。若是表现好......”
话不等完,一双小手攀附上我袖袍,其后俏脸上浮现一抹邪笑:“那殿下也要表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