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擅自上了后山，待到深夜。
悬崖处一块突出的岩石，就站在上面俯瞰风景。
阴冷的风吹破脸上的伤痕，我伸手一摸，似乎又流了血。
远处的灯火通明，脚下来来回回闪着几道寻人的光线，只要向前一步，我就再不用看见这些。
其实我并不想死，只是好奇，如果我从这里跃下，我会怎么样。
他们会用“滩”来计量我么？
我毫不犹豫向前。
“我TM真是太惯你了，半夜不回家跟谁厮混去了？！”
我爸，一个中年地中海，平时最爱的就是喝酒和打人。
主要是二锅头和我。
“说不说！你的小男朋友呢？”他拿着皮带，指着手机，“我给你班主任打电话了，她说你最近除了谈恋爱就是欺负人，我怎么教育你的？”
“是是是，我没良心，我大逆不道。”
反正早晚都得挨上一顿。
怎么说都无所谓了。
我撇开眼神看向窗外，想着刚刚【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
【他】的手是多么温软。
“再不说，我就打你了！”
这句话真是一点恐吓力都不够。
我跪在地上，背后已经是青的紫的斑斓一片。
我不在乎。
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越来越漠然了。
妈妈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很想听她讲话。
“喂，妈妈。”我说，“有人欺负我怎么办啊？”
“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啊？”她说，“我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别人身上找原……”
我挂了电话。
那边机器声震耳欲聋，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说没有长辈是不心疼小孩的。
也罢，还有两个月高考，就等她回家。
【他】是我掉下悬崖那一刹那拉住我的人。
看不清样子，个子挺高，手上老茧磨得我手腕生疼。
一开口就是地道的老头腔。
——你的脸怎么了？
“刚摔的，好看吧。”
我甩开他的手，发现自己手腕被树枝挂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后山是死人的归所，埋葬着无数人生。
是绝对笑不出来的地方。
没有大人会让孩子自己上山，
也干脆可以说，没有人会想来后山。
我笑着对【他】说，
“我来这里，祭奠我自己。”
起风了。
操场上流泪流汗的时候，
课堂上回答问题犯困的时候，
教室里疯狂传阅我的作文，并自以为很幽默的时候，
他们肆意大笑。
我好不容易粘好一张被揉皱撕碎的卷子，在角落里刚准备坐下，椅子就消极怠工零散了。
我坐在“废墟”里，靠着后墙无所作为。
“她就是个哑巴！”
我上趟厕所，被反锁在里面。
一桶垃圾从天而降。
我洗干净后，外套也连带清洗了一下
他们说，“它今天是黑色呢。”
上课迟到了一会儿，我无所谓哄笑，坐在那角落。
班主任皱了下眉，“你不适合在这里学习。”
我拎着地上椅子的一道铁杆，突然想起爸爸的话。
我，不能动手欺负人。
只能眼睁睁看她们所做的人血杰作。
【他】问，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自 杀呢？
父母健在，同学友好，正值青春。
说得不错。
我又上了后山，【他】就在山尖一棵磅礴大树下，满怀笑意，眺望远方。
——又逃课了？
【他】问，一脸的慈祥。
“出来春游。”
我靠着树坐下，又累又困浑身巨痛，呼吸都变得粗重。
张开手遮住太阳。
“我以为后山没人呢。”
【他】拿来一大把草药，细细磨碎，轻轻敷在我的胳膊，脸，以及一切能看出青红紫的地方。
那些都是小时候爸爸教过我，能治病的草药。
——我也以为后山不会有人。
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
“有人欺负我，我该怎么办？”
——睚眦必报。
这不是扯淡么，但凡有那个胆子，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敢。【他】说。
我沉默着下山。
任由【他】拉着我的手，一步步被呵护着下山。
“班主任说你今天一天都没去学，挺能耐啊。”
爸爸在屋里，我在门外。
“是啊，我皮痒了。”
本来不存在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我今年十七岁，上高三，同窗里年纪最小。
留着厚厚的刘海，戴着黑框眼镜。
就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批。
或者说，另类瞩目的一批。
班上有个很活泼的女生，性子干练果断，擅长交往。
我以为我和她云泥之差，不会有任何交际。
直到高一下，她带着一帮我没见过也没穿校服的各位，半威胁我到了巷子口。
她说，“就是你勾引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是谁？”我问。
那天双方都很激动，
她的腿，胳膊骨折了几处，休了半年。
我右眼半瞎子状态，也休了半年。
只不过我还得上学。
“原来你还能下山？”
——为什么不能？
“我以为你是……”我想起后山的鬼故事，还是有点害怕的，“算了没什么。”
【他】哈哈大笑，
我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拍毕业照。”
要高考了，高考完就可以离开。
——真好啊。
“真好啊。”我附和。
——我当年考的可好了，然后给女神告白，我们在一起了四年。
我敷衍:“真好啊。”
——后来她死了。
我脚尖踢着一块块石子，我不在乎【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是谁，
【他】又想做什么。
——你怕死么？
“我？不怕啊。”
笑话，死能有我现在可怕么？
——那就好。
我停下来，看向【他】。
他身后的夕阳血洗一般，
我抬手想遮住太阳。
“你自己上山做什么？”
爸爸拿着木棍站在山口，似笑非笑。
我回头。
晚上，一个人一点点换着纱布。
胳膊，腿上数不清的痕迹根本消退不去。
学校是寄宿制，只不过我天天走读。
爸爸说今天拍照我打了人。
我不记得了。
就知道老师拨打电话，满脸惊恐的让我“滚”。
日子平淡而美好。
父母健在，同学情深，工作顺利。
有个能为他去死的青梅。
结了婚，两个孩子，男孩聪明伶俐，女孩温婉漂亮。
孩子长大，纵享天伦之乐。
最后在儿孙满堂中慢慢合眼。
——你说，为什么要自 杀呢。
“闲着无聊。”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开后眉眼尽是温柔。
那里面可以夹一张相片。
不过我爸爸夹的是银行卡。
我看着【他】满是怀念的样子，突然合上放进口袋，笑着看回来。
——不给你看。
“我不想看。”我转过头。
然后装作在书包中翻阅，等【他】看过来时，一把合上书包。
——睚眦必报啊。
——挨打了？
“是啊，眼睛不好使。”
我站上后山悬崖边，扶着从地里疯长出的枝蔓。
看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必修课本，远边天色渐渐昏沉。
——你怕死么？
【他】和往常一样站在我身侧。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怕。”
——那就好。
当班主任讲了学生自杀学校会放假后，
班上同学齐刷刷回头看向我。
如果，从一开始我没有选择和她步入巷子。
我会怎么样。
我很好奇。
张开手，遮不住太阳。
考试后，爸爸喝了酒。
情难自抑，于是抽出皮带宣泄他的激情。
我在医院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她今年暑假就不回家了。
给我找了兼职，在她厂里做工。
医生说鉴定证明早就开好了，就等我什么时候愿意。
【他】陪着我一起逛了整个步行街。
我拿着妈妈寄来的钱，买了一条黑色连衣裙。
穿上后，无数渗着血迹的绷带露在外面。
领录取通知书。
教室里，依旧是修不好的椅子。
我在角落缓缓坐下，桌面上刻着“去死”。
我低头，桌兜里散发恶臭。
我从中提出一只死老鼠
“你怎么这么恶心？”班主任随手甩了通知书。
那证书恍然落地。
虚恍中，【他】接住了它。
我抬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长相和我一模一样。
——你怕死么？
我怕啊，为什么不怕。
我为什么要去死？
我看着他们眼神从讥笑慢慢变得恐慌。
“你，你想干什么？！”
我顺手抄起椅子上的铁杆，站起身来。
“我，操你们所有人的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