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周后,暑期就到了。这是放假前最后一个周末。距离十月报名、十二月考研的目标越来越近。叶小桥又一次翻看日历倒计时,发现果然一个人长久深陷于计划所带来的按部就班之中,是容易忽略一些重要的事。更何况肖文彬的“利诱”横空出世,让他在艰苦的脑力运转之余更添焦灼和耻辱感。
他错过了上周的父亲节。
每年的父亲节是叶小桥最为重视的节日。从他明白爸爸并不是钻进烟囱里抓怪物去了,而是“死”了那天起,同龄孩子渴望的儿童节就不再是他的期待。同一个月份下旬这个听起来遥远催泪的节日里,爸爸一定会以某种方式来见最疼爱的“桥桥”。胡子茬扎手,容颜不改……他一直信。
叶小桥从附近茶食店买了几样传统糕点,再到鲜花店选了一束石斛兰。怀抱它们,他一路上想,今年的天福园变样了没有?
辗转来到近郊的公墓,已是午后时分。
六月底,暑气初见端倪。下午两点气温高峰时段,访客甚少,园内静谧安宁。矮树丛散发干燥的清香味,飞鸟偶尔驾临。叶小桥,踩着石子路上孤单的人影,缓缓前行。
近些年来,他每年都会在父亲节当天独自走一趟通往天福园某某路某某号的小道。祭奠如此特殊的逝者,他不想和唐一梅一样潦草。
唐一梅自从病情加重深居简出之后,清明节的氛围就基本感染不到她。
叶小桥有自己专门的悼念方式,不会在清明这天特别提醒唐一梅。她要是想得起,就会让儿子把父亲的遗像摆出来,点几只蜡烛,插几支香。有时也叫儿子买了纸钱来。
叶小桥一度以为唐一梅会像所有怀念亡夫的深情妻子一样,拼命爬也要爬去楼下,寻一处背风的角落将冥间货币亲自烧给故人,好让他在那个世界里不要再过得捉襟见肘。
然而唐一梅只是叫儿子代劳。她不愿意沾手。因为她的心里,亡夫这样“狠心”地早死,这么多年儿子长大成人他也没有搭把手。三十岁不到守了寡。长相姣好,打扮起来比街坊那些“好命”女人都漂亮。只可惜没文化没技能,干下作的营生拉扯儿子还得了脏病。
唐一梅觉得自己是被拖累的一生。
只有儿子是宝。哪怕这块宝对她不冷不热,不拿正眼瞧她。但儿子心善。当年她那一跪,儿子宁可自己发疯,也不违逆母命。唐一梅这辈子,自己的命运把握不好,但儿子她拿捏得住。
但叶小桥坚持跑去公墓过父亲节,这是唐一梅控制不了的。
墓前的松柏又长高了。道旁的广玉兰去年来时倒没见过。叶小桥将糕点逐一摆好,石斛兰斜靠在墓碑上。他蹲下身子,单膝触地,想着今年跟父亲说些什么。这时,身后响起错落的脚步声。
“看什么呢?”
“他脖子后边儿……”
“什么脖子后边儿……哎,别老盯着别人看了,走了走了……”
来自叶小桥头顶上方的声音,一边行进中低声讲出来的,有些飘忽。这声音,叶小桥觉得耳熟。他略微侧过头,看见一行三个人,正朝着某个墓碑方向去。并肩走的两个男人,背影十分挺拔。女孩儿抱着花束跟在后头。
叶小桥收回目光。“爸,你还好吧?”心情再次沉静下来,他告诉父亲自己的打算,让父亲相信他终有一天摆脱破楼的决心。而眼下的窘境和屈辱,都只是一时委曲求全……然而说完这些,他并没有感到轻松。
2
与叶父的墓碑仅隔六排距离,武舟将一只六寸朗姆酒口味的鲜奶蛋糕摆在母亲面前。石碑上,母亲正在黑白照里用温柔的眼神望向人间。三十来岁,知性典雅。
那之前,武舟身旁的中年男人已经拿出一块丝绢手帕,轻轻揪成球状,仔细擦拭了相片。“小舟,你来给妈妈切蛋糕吧!”
“好……”武舟打开拎袋翻找,“爸,碟子呢,还有,刀叉……”
“唉我这记性,洗干净忘了拿!这怎么办?你妈喜欢的青瓷……”
武舟瞟了一眼女孩儿:“你说怎么办?足智多谋的梁潇姐姐。”
女孩儿耸耸肩。
“我觉得吧,我妈到那儿说不定风格改了呢?”武舟先给母亲鞠了一躬,乞求原谅,“你们信不信,人家早就腻了套装尖头鞋,这会儿正热裤爆炸头呢,吃个蛋糕还需要刀叉?还细嚼慢咽?没准儿刚扒拉完一块正嘬手指呢,太小看我妈了!”
“你……”武父一听这疑似忤逆之词,本能地怒目圆睁。但知子莫若父,随即便咂摸出儿子用心良苦。可笑出来实在不合时宜,遂转移目标,“梁潇啊,你替我教训他!狠点儿!”
“遵命!”梁潇一把掐住武舟衬衣后背,膝盖顺势攻击这个一米九男士的臀部。但只是轻轻一触而已。
武舟知错了,与父亲和梁潇分别拥抱道歉。他指骨修长的大手掠过梁潇后脑勺,也掠过了叶小桥的心脏。
叶小桥没想到能在此地偶遇武舟。他庆幸多呆了片刻,而且藏身暗处。这样一来,武舟那份个人档案里又可以添上,母亲亡故。当然这则信息本身并不值得庆幸。
而令他后悔的也正是好奇心驱使之下多留了会儿。因为他又一次亲眼目睹武舟与“潇姐”亲密无间的互动。大手的指缝间,梁潇浓密卷曲的头发轻快地舞动。在叶小桥而言,这记摸头杀太刺眼了。连头发都能恃宠而骄,这个女孩儿该多么幸福啊!
3
叶小桥赶在武舟他们之前出了墓园。进园前,手机调成了静音。他竭尽所能做到肃穆,包括一身吸热的黑色。公交站台候车,他掏出手机看到了两个未接来电,肖文彬。现在肖老师找他已经不大可能是邀他学术探讨。叶小桥迟疑了会儿,回拨了电话。
肖文彬预先在工作间里点了佛手柑香薰。他觉得从嗅觉入手营造气氛,是又一种他能在小桥身上开发的带给他兴奋感的好点子。他一想像叶小桥的神仙样貌置身于这仙境之中,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开始蠢蠢欲动。左等右盼,门铃响了。
一身素黑,叶小桥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清瘦些。他进了门,不主动说话,站在满室的幽香里,等待肖文彬发号施令。
“你瘦了!”肖文彬握了握他肩膀,验证目测的准确性。
“今天要做什么?”叶小桥朝那间藏有戏服的房间看了看。他觉得肖文彬在他身上满足视觉欲 望,而他只需要按要求换装,在肖文彬亲 吻他裸露的肌肤时忘记羞 耻就行了……羞 耻这东西,在强大意念的支撑下,是可以被屏蔽的。
“我想知道你哪里变瘦了。是这里……是这里……还是……”肖文彬的手指点在叶小桥微微汗湿的身体上,逐级向下,在腰腹间逡巡良久。
叶小桥呼吸微弱,但他是刻意提起气来的。似乎这样,那些游动的手指就只是在猪皮、羊皮、牛皮上丈量一般,与他无关。他闭着眼,时间更容易熬过去。因为大脑画面里会出现武舟,这能平添勃勃生趣。
他喜欢听武舟与父亲打趣撒娇。这个“小舟”懂得适时化解尴尬,不惜冒着被家法处置的风险,“献祭”一般将自己抛舍出去开一个豁达的玩笑。而后,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在梁潇股掌之间求饶,像个孩子……
当然,这画面里武舟像对待情人一样温存地“爱抚”女孩儿的后脑勺,这让叶小桥酸楚不已。他更记起校园宿舍区一夜之间仿佛从墙里长出来的那些“潇潇刺青店”的广告画。一定就是梁潇威逼之下,武舟宠溺着带进学校,再趁月黑风高张贴出来的。这更让叶小桥酸楚不已。
但酸楚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滋生出来,倒刚好对抗此时此刻肉体所遭受的羞辱。叶小桥竟然笑了起来。无声且短促。
“你喜欢?”对于叶小桥貌似享受般的“呼应”,肖文彬欣喜万分。他亲 吻小桥舒展平滑的锁骨。他拿纸巾轻沾吸干小男人脖颈至前胸上的汗液,再替他换上《凤还巢》女主程雪娥的青色绣花褶子。暧昧光线下,叶小桥衣襟半敞,肤如润玉。而他内心又藏着肖文彬无法窥知的激荡,因而两靥生出桃花之色……“小桥,我离不开你!”